第29章 未了之局(1 / 3)

靈隱寺座落在靈隱山下,它不僅是杭州最大的古刹,而且係名聞遐邇的禪院。建築宏偉,結構雄渾……

溯自東晉鹹和年間.有一個印度僧人,名曰“慧理”,他負笈東來華夏傳道修行,鑒於西湖明媚、赤陰鍾毓,遂在該處落腳,四方托缽募化,建造了這座名刹。

千餘年來,由於曆朝興衰榮辱.該寺幾次遭受兵焚毀摧.據考據.它全盛時期有九樓十八閣,共分七十三座殿堂.僧侶多達三千餘人!

大雄寶殿君臨天下,它重簷三疊.具高度幾及十四丈之譜。二旁左右經塔猶如守門神將,四周則分布著、圍繞著千佛閣、輪藏閣、聯燈閣、覺卓閣、大樹堂、尚鑒堂、紫竹林、萬竹林……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惟聞鍾聲音。

這首五律乃是唐朝進士常建遊常熟縣破山寺見最生情所寫。

倒也沒有什麼,因為後麵一首完全不同,是以特別表明一下。

鍾聲雜笙歌,下方城郭近;遙天浸白波.古木藹青叢.

路自中峰上,盤回山薛蘿;到江吳地近,隔岸越山多。

這一首詩的作者非但是個紹興和尚.他法名很怪,叫釋處默。

“釋”就是和尚,“處默”大概是不喜歡講話的意思吧?

他也是唐朝時候的人,因為寫的正是杭州地方.山上的鍾聲夾雜著城內的笙歌;藹藹的青蔥古木,也遙對著錢塘江門的波波浪濤。

還有,還有江的一邊江蘇省就是昔日吳城.另一邊則是越國的領土了。

釋處默所寫的地點是聖果寺。但聖果寺距靈隱寺並不太遠,因此也可以說是完全—洋!

這也是景.根本沒有什麼。所不同的乃是此處為配合上麵一首五律古詩的韻意,故將其中語句給倒裝了好幾句。

七月十六日辰牌時分.靈隱寺內的輪藏鬧中有數百僧侶.他們盤著雙膝.席地上在蒲團之上,正在聆聽一個螺發、環眼、國臉、闊嘴的行者說法。

麥小雲兄弟舉步邁了進去.也坐在後麵傾聽起來了。

和尚們個個法相凜然.輪藏閣滿閣氣氛肅穆。

佛教,乃引自天竺佛國,全盛於隋唐年間.曆來資深的上人、法師,據中又加以創新.加以增刪.遂分為“大乘”與“小乘”。

大乘探討哲理.小乘究研論修。

大乘分為——

“法相宗”—— 又名唯識宗或瑜珈宗.宗師為玄奘師。“天台宗” ——乃係“智顓”創立於天台。“華嚴宗”——宗主杜順,二祖智儼,發揚於終南。

“禪宗”宗主乃是“菩提達摩”.二祖慧可,後又化成南北兩派,南派上“漸悟”.漸悟必須積修,經年累月.逐漸成佛。北派主“頓悟”,頓悟即是立地成佛.不必參禪,不必修學.更不須要淨土:淨土乃修參之所.隻要一旦福至心靈,一悟即成。小乘分“俱舍宗”、“以實宗”其他散宗尚有“三論”、“密宗”、“律宗”、“淨土宗”等等他們皆是各自為政,自立門戶.但也合而為一!

“蒼濛一粟,宇宙混沌.大地遂分,萬物乃生。”

“初生萬物.本乃一體。是以萬物皆備於我。人若能破除我與非我之境界,則謂們‘僅情’,亦曰‘徹悟’。”

阿修羅-百舍,操著生硬的中原之音、華夏之語.侃侃的暢談著。

他,國籍印度,卻能通中華數種方言.說起來也真是難能可貴,這乃是持之以恒、經常跋涉在二國市川之間,散播教義.廣弘佛法,又時與邊陲居民練研,切磋,始臻此境。

“凡物必先有理,後方有氣。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物既生聚,必秉此理而有性,必秉此理而有形。”

阿修羅-百舍,也是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們他的蒲團寬大,他的講台高聳,黝黑的臉上一片湛然,幾有忘我之境!

麥小雲兄弟,他們也算是半個和尚,二十年的教養與熏陶.全在青燈古佛之間所進行,心中深植禪根.是以阿修羅-百舍語言中暗具之玄機.他們都能一一聽得入耳,領悟於心。

“形是氣之凝聚,性由理所誕生。氣分陰陽:陰氣靜,沉而下降;陽氣功,浮而上升。氣聚則物成.氣散則物毀;氣清者為聖.氣濁行為愚。”

輪藏閣中鴉雀無聲,寂靜異常,人人皆是泥塑木雕、金鑄石鑿.隻有滿樓的熏風和那搖曳的樹影。

“當、當、當……”三響動聽悅耳的鍾聲,悠悠的由鍾樓傳了過來.回蕩四壁.波波層層,猶餓龍吟。

麥小雲抬頭望望窗外.太陽離正中尚差一截.該是巳末午起的時刻,也就是述法的、聽道的人停課休息準備午膳的時候.俾便有充裕的時間,讓傳教行者下午在大雄寶殿向廣大群眾,成千上萬的善男信女們主持孟蘭盆會的延續。

和尚們像浪潮一般的站了起來.人人單掌憑胸.千千低眉垂目,魚貫的走了出來。

一個、兩個.八個、十個。麥小雲兄弟站立門旁.二人四眼一瞬不瞬的盯著每—個經過身旁的和尚瞧.瞧他們的麵貌、神色 ……

果然,有一個清臒的中年和尚見了麥小雲兄弟突然怔了一怔。抬頭舉目,複看他們頸項上所掛的銀鎖片和翠玉佛之後,臉色倏變,腳步滯頓。但是二眼一睜又垂.腳步滯頓未停,口中低沉的宣出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然後輕輕的說:“我佛見憐……”繼續走了出去.而心頭已經是漪漣圈圈了。

麥小雲兄弟靈有感應,不由也雙雙怔了一怔,二人四目交接,心意隨之相互貫通。他們覺得這個和尚親切熟稔.有似曾相識之感.立即就跟在後麵走了。

靈隱寺的規模恢宏,膳堂一連四間,每間裏麵四張長桌分成二排.足能容納千百僧眾!

和尚們略一漱洗,默默的用過了齋飯.又三三兩兩的走了出來.麥小雲兄弟哪裏還吃得下東西?隻是隨意的扒了幾口,全神貫注著那位和尚,見他一動,也就擦擦嘴巴,亦步亦趨的跟了出來。

到了一間靜室門口,和尚正擬推門而入,兄弟二人急忙趕上幾步,麥小雲開口說話了:“大師,能容弟子二人入室一談嗎?”

中年和尚似乎早有所覺,連頭都未回.隻是靜靜的站了一會,然後口中默吟出聲了:“阿彌陀佛.要來的還是來了,好吧,你們就進來吧!”

禪房中,除了地上有幾個蒲團、壁上有一幅山水、對聯之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了。

中年和尚走到裏麵盡頭,在正中的一個雙層蒲團上坐了下來,低眉垂目,雙手合十,一副打坐的模樣。

麥無名走在末後。進入之後隨即輕輕掩上了房門。麥小雲則從牆壁旁邊拿起了兩個蒲團分別擺在下方,兄弟二人未敢驚擾對方.隻有無可奈何地也盤膝坐了下來。

誰都沒有出聲,誰都沒有動作,隻有心在跳.隻有氣在喘.三人就這樣相對的坐著,坐著……

大約有—盞熱茶的時間過去了。中年和尚雖然形態依舊.但是他眼睛微微一睜,金口終於開啟了:“小旋主不在寺內參觀、殿中拜佛,來找老衲有何事故?”

麥小雲一陣心跳、 一陣囁嚅.他實在不知要怎樣啟齒.從何說起?

“不知……不知大師寶刹何處……”

中年和尚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淡淡地說:“老衲寄跡五台.忝掌‘萬隆’經堂。”

五台山乃是名山大嶽,佛教著名勝地之一。萬隆寺座落在五台山南方中腰,建築宏什,清幽絕塵.修行僧侶也有數百人之譜.屬於名寺大刹。

“大師法號?”

“老衲悟非。”悟非大師漸漸闔上了眼睛,他根本未敢多看麥小雲兄弟一眼,以免心魔竄動.口中又重複吟起了佛號。

麥小雲鼓上來的勇氣又衰退了下去,他不由轉頭望望坐在一旁的麥無名.而麥無名也正怔怔的在看著他.他頓時使出了做兄長的威嚴,眉毛一揚,眼睛一瞪.麥無名才委委屈屈、無可奈何的低著聲調說;“大師俗家籍居何處?”

這句話震動了悟非大師的心扉,他塵念立生,濁浪翻滾.怎麼壓也壓不下去了,久久歎出了一口氣說:“鶯飛草長。風景如畫的江南水鄉……”

震動的心扉也會彼此互傳,麥無名不禁也跟著怔忡起來了。待微一平靜,他又怯怯然地說:“那大師俗家之姓?”

悟非大師所吟佛號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他充耳不聞,當作沒有聽見麥無名的說話,竟然來個相應不理!

“可是姓麥?”麥小雲立即叮上了一句,眼中射出了希冀的光芒。

這句話並不太響.但灌入悟非大師的耳中猶如鋼釘,擊在悟非大師的心頭宛若巨錘.他經過一陣調息。仍舊按捺著顫抖的心神.強自鎮定說:“我佛慈悲,老衲久離塵世,俗家之姓氏早已經不複記憶了。”

麥小雲已有所覺.他站了起來.從頸項上取下了那塊輕易不稍離身的銀鎖片.用雙手恭恭敬敬的捧了過去口中有意說:“弟子 麥小雲.這塊銀鎖片乃是在山生之前家父刻意、審慎所購置之物,請大師過目……”

悟非大師莊重的麵容不由變了顏色.輕吟的佛號也略一阻滯.他還是竭力的堅忍著、克製著。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不敢看,又何用再看?人影、姓名以及那塊東西一直都在他心頭明滅著、閃爍著、縈繞著, 二十年如一日!明明知道這對佛陀不敬,這叫自己有罪,可是.始終是忘不了嗬!悟非大師的心頭天人不住的交戰了。

麥無名跟上了.他也以雙手呈上翠玉佛說:“這尊翠玉佛原本一對,乃是雙親當年訂情之物.它能降福避邪.父母二人各佩其一,家母疼兒,遂將它傳給了弟子,這尚在其次;最最珍貴的乃 是這尊翠玉佛上灑滿了粒粒珍珠、斑斑血淚……和……和那無數的企盼與祝福……”他已經嗚咽出聲、語不成句的說:“可憐……可憐她老人家望眼欲穿、經年累月的傍門倚閭……”

麥無名再也沒法說下去了.星目中已經是濡濕一片,麥小雲並無二樣。他唏噓出聲,他淚披頰麵……

浪濤洶湧,激石拍岸。 它衝破了堤防。它崩潰了意誌.悟非大師靜止二十年的心湖再座掀起波瀾.他霍然睜開蒙著濃霧的眼睛.劈手奪過了麥小雲兄弟二人托在掌心上的銀鎖片和翠玉佛.凝視著、撫摸著,心中深思,口中輕念:“孽障呀!孽障,你.你枉 費了我麥文嶽二十年的清修與苦參……”

人畢竟是人,骨肉親情,人間倫常.天底下有誰能免?就算是冷而冰霜,或者鐵石心腸.也不能,除非他是白癡.失去了記憶、知覺。

麥小雲兄弟是四目交接.他們動作一致.雙雙跪了下去。

悟非大師努力的鎮定了一下,然後說:“你們起來,你們起來……”

兄弟二人再次回坐在蒲團之上。暗暗抹掉了臉上的淚痕。

悟非大師歎息一聲說:“你們母親可好?”

麥小雲抬頭看他父親一眼.虛心的說:“母親玉體康泰.隻是渴望著父親的歸去。”

好不容易啊!他們兄弟曆盡了千辛萬苦。今日終於找到了父親.而當年的麥文嶽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悟非大師臉色黯然,他又歎氣了.說:“珠娘.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母子.唉!”他停歇了一下又說:“你們母子現居何處?”

“普陀。”

悟非大師頓感不安,他急急地說:“你母親也皈依了佛陀?”

“她老人家隻是住佛堂小清修、祈禱;祈禱父親平安康泰,祈禱父親能早日歸去。”

“歸去,歸去,五台才是我的歸所……”悟非大師口中雖是這麼說,但明珠已經蒙上了塵.白玉也遭蓋上了灰。

麥小雲又低下語氣進言了:“普陀盡多宏院名刹,父親何不就此移駐皆陀?”

“為父剃渡在五台.身亦在五台.焉可妄言轉駐?”

“那……”麥無名心頭憂鬱.他戚戚然接口說:“那父親總應該趁這次東來機會。同該兒回去一趟.住上幾日.探探母親。”

“事出突然,為父行程中沒有這個打算.沒有這個安排。”悟非大師麵色不霽、聲音不震的說:“且待下次吧!下次行腳天下,

當向普陀一行。”

麥無名喀喀的說:“父親準備何時行腳?”

悟非大師遲頓了—下:“且待此地事了,為父當會盡快的籌備安排。”他心中忽然一動,轉了話題說:“你是小雲?”

麥小雲說:“孩兒小雲。”

悟非大師依舊看著麥無名說:“那你呢?”

麥無名囁嚅的說:“孩兒……孩兒沒有名字,暫叫無名。”

悟非大師智睿,他初見麥小雲兄弟的時候,心中即已了然二人必是孿生兄弟。“小雲”是他在二十年前早經起就了的名字,至於無名他當時從未想到呢?

“珠娘糊塗!你母親怎麼沒有給你取個名字。”

麥無名迅即的瞟了麥小雲一眼,心中似乎有些不平,因此,他訕訕地說:“孩兒本來是叫麥小雲的。”

哈!現眼報,悟非大師剛剛才數說“珠娘糊塗”,幾曾何時?這句話怕還沒涼呢,一下子就換成他自己糊塗了。他問:“此話怎講?”

麥小雲趕緊搶先把遭遇又敘述了一遍。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可能還有一次,那最後的一次他也必須把他找到了母親、父親的經過稟告他的恩師。

悟非大師一陣震動、一陣感慨:“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蒼天見憐,真是菩薩保佑,我佛保佑……”有愧疚、有虧欠、有難過,心中也有著慶幸的感覺。他不禁由衷的謝天、謝地和謝起神明來了。

這就叫做信仰,是心靈的寄托,也是心靈的慰藉!

“枯竹上人依舊住在……”

“河北雲蒙。”

“為父嗣後當往雲蒙一行,聊表他對你教養之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