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繁華一夢(2 / 2)

李惟仁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官答,“抄家!”

李惟仁油膩膩的臉龐冷成寒冰,“我犯了何事要抄我家?”

官答,“不是你犯事,是令嬡,朝廷緝拿天蘇門逆賊,令嬡在內。”

李惟仁驚恐,難道又是因為那事,當初收養她時就時常料想這一天的,自己後悔了嗎?那官又道,“令嬡已逃了,傳令本是誅全家的,但念了你素來綏順,就留了一情,隻是沒你家資,李老爺好好收拾一下,另尋安踏吧!”這是向來阿諛奉承換來的命嗎,還是本就是財帑惹人貪心招致的莫須有的罪禍?

“於府爺進來說話”李惟仁引著那官拐了長廊,進了後院一間屋內,這也是當初招待雲頭僧的地方。

當下兩人立定,李惟仁道,“於府爺坐”。

官道,“不用了,李老爺你有什麼事就說吧。”

李惟仁靠近一步,道,“素聞於府爺高品清流,篤好字畫,我這裏……”

“且慢”,官道,“李老爺的意思我明白,隻是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的……”

李惟仁笑道,“隻是一幅畫請於府爺賞鑒賞鑒!”說著不待他拒絕就已經去拿了出來,展開,是錢選所作《扶醉圖》,表現為陶淵明的飲酒故事,畫上有畫家的自題:“貴賤造之者有醉輒設。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君且去。”

於官細細看了,但隻是不收,道,“下官確已無能為力矣!”

李惟仁見此,將畫置於桌上,道,“於府官再賞鑒賞鑒這幅如何?”隨即又拿出了一幅,乃《韓煕宰夜宴圖》,顧閎中手筆,是以連環長卷的方式描摹了唐代臣宦韓煕在家開宴行樂的場景。於官又俯下身一一瞧去,線條準確流暢,工細靈動,設色雅致,有層有次,神韻獨出。

好畫呀好畫,於官連連嗟歎,李惟仁道,“寶劍贈與烈士,紅粉寄予佳人,此畫遇到於府爺也算是造化了。”

於官道,“李老爺盛意我心領了,自傳令下來這些畫悉皆歸朝廷所有了,下官是萬萬不敢僭取的。”

“隻要於府爺稍施援手,保住李家一二資財,日後自是銜環不已,不說朝暮省儀,二八投獻切不會忘!”

“不必多說了李老爺,不是我無情,先前傳令下來時我就已經盡力了,才叫那斬首的命令收了回去,你窩藏叛賊後裔,聖上對此事最是敏感,那壬午時難便是如此了。你應該懂得這事情的嚴重性。”

說完,便欲轉身出去。李惟仁一把拉住,道,“於府爺別急,我這裏還有……”

於官截住,“李老爺不必費心了,還是想想令媛的處境吧。”

看他甩手頭也不回的出去了,李惟仁這才明白,已經沒有餘地了。他一下癱坐在椅上,聽到外麵開始“兵兵乓乓”的響了起來,自己多少年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了,可笑剛才還滿心吝嗇禮物,不願將好的字畫給他呢!他心痛如裂,抬眼癡心的去看那房內諸物,榆木朱漆架,銅灑金華瓶,雙鳳紋琮形方尊,倭金銀片小圍屏,黃花梨三彎腿榻,花楠小幾,四足香爐,鬥彩靈雲碟,三足圓壺……他細細的看,每一樣都舍不得丟下。

這時,抄家的官兵卻就進來了,你一手我一綽,不消幾時屋內已空了。李惟仁的心就與這屋內一般的,空空的,還在往下墜。他站起身,緩緩的踱著,行過一層庭院,那些官兵可真忙啊,來來往往,像是往自家拿東西一樣興奮。他不忍再看,轉去到了大堂內坐著,重門深邃,將他一層一層掩應。他隻是坐著而已。時間很長,也很短,過了隅中,過了未牌,至了申時,李府的家財才被抄籙盡,於府爺至了李惟仁身前,道,“留一晚時間李老爺好好收拾,明日辰時我再將人查封潭府!”然後又是“嘁嘁喳喳”的聲響,兩隊人馬氣昂昂的走了。

李惟仁目送著他們鏗鏘的身影遠去,心中不知所想,沒有想逃難的女兒,也沒有想受傷的妻子,仍然隻是坐著而已。朱門深院,潭潭府居,夕陽的餘暉無處不到,“梆梆”,是什麼在召喚?李惟仁抬起頭,屋梁雕棟,用的是上好的木材,刷的是上好的朱漆,有老鼠來啃噬了嗎?李惟仁拿來梯架,想上去趕走它,一步兩步……到那梁前,憑著夕陽餘暉,卻是什麼也沒看見,“梆梆”,又是兩聲。李惟仁上了屋梁上,朝著那聲音來處尋去。然而,隻一聲“噹”,如同果子從樹上落下,他掉了下來。在霞色漫漫裏,在軒敞大堂內,他靜靜地躺在那裏,汩汩鮮血從腦下漫出,不知要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