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夕塵,日出還生。嘽嘽宮壺,莫不知秋?在杭州城內,攘擾囂競之中,日昶燈熒之下,有一個晦暗的去處,遠離市廛,孤垣吟風。這正是歐陽如是並梅采薇等被關的地方。斯時,歐陽如是用了一根粗長鐵鏈,緊緊綁在一根銅柱上,而梅采薇等用了繩索,綁在傍邊的其他幾根柱上。當前,站著雲頭僧和李惟仁等嫵月教人,快手葛嫩,長槍錢益,賊喇嘛張維則,酒葫蘆馬蘅,流星錘王耿,深山老魅姚思誌,還有玉嬌龍吳媚之,在社會上正是他們擄了梅采薇等人。
“你們為何要將我區別對待呢?”歐陽如是一臉愁容地對著麵前的李惟仁說道,這鐵鏈子實在是硌人。
李惟仁道“你歐陽如是的大名我還是知道的,不對你特別怎能將你拿住?”對於這個計劃他很得意,對於這個計劃的成功,他也從沒想過失敗。
歐陽如是恬然一笑,道,“你們嫵月教不是有規矩的嗎,不許再幹涉和玉決有關的事,在教中連玉決兩個字都不能提的嘛。先是天蠍老怪,後又是你這個嫵月教大司南,卻是為了一個玉決,把我們一綁再綁。”
“天蠍老怪?”李惟仁疑惑,心裏亦增加些底氣,又是一個違反教規的。
歐陽如是答,“對啊,難道你們都把教規當做耳旁風了嗎?”
“這個自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好好想想你現在的處境吧!”
“我現在的處境就是有點餓。”
雲頭僧一哂,道“你若是乖乖交代,自然好酒好菜招待你。”此時他已換了儒衫,穿了一領石青綺羅道袍,鬥雞眼外做張做致,煞有僧樣。
“好到什麼程度啊?”
雲頭僧笑答,“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
歐陽如是噘然一笑,“對於你吃的東西我很好奇,隻是我不知道要交待什麼。”
李惟仁道,“玉決!芩風玉決在哪裏?”
“人都在你們手裏了,還要交待嗎?”
雲頭僧道“你的意思是玉決在你們身上?”可事先都搜過了,並沒有什麼發現啊。
“我可沒這麼說”,其實歐陽如是的意思是人在你們手裏了,你們自然知道玉決不在我們身上,沒什麼可以交代的。
“嗆啷”一聲雲頭僧抽出佩劍,就近駕到了小九脖子上,怒道,“你最好還是別玩花樣,人頭落地了可就再也接不回去了!”小九害怕地把腦袋縮了一縮,斯時,梅采薇等也都屏營眥目了,盯著那隻冷惶惶的劍。
歐陽如是急道,“你別激動啊,冷靜點!”半是戲謔的語氣,其實,此時他是真的難得的有點緊張了,第六感告訴他,這個鬥雞眼不像天蠍老怪那般好玩的。
雲頭僧道,“我很冷靜”。歐陽如是一時不知所言,看著雲頭僧,他的目光輕飄飄的,卻是鷙冷的,重重地落在心裏。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他歐陽如是真的能被人鉗製住似的。當下恬然一笑,道,“咱們還是好吃好喝地談著吧,這樣才像做生意,是吧?”他把目光投向李惟仁,李惟仁是慣談買賣的人,一時陷了慣性思維裏,心裏竟真的想了,他說的也沒有錯。隻是還未說話,雲頭僧就接了過去,“我們沒有跟你做生意,我們是在威脅你!”
“別這樣,我們好歹是親戚啊!”歐陽如是又胡謅了起來,若道是平常,這確切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即時李惟仁等人即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雲頭僧。可是此時此地,他是雲頭僧。隻見他不動聲色,跨出一步,手腕一扭,劍鋒一轉,亮晃晃的劍隨即刺入了小九胸膛,殷紅血水立時便沁了出來。梅采薇大喊,“你住手!”
雲頭僧停住了,“你識時務,就告訴我們芩風玉決在哪裏”。
梅采薇氣息見粗,目色轉於地上,想了半響,道“我不知道什麼玉決,我們都不知道!”這樣的回答顯得有些愚蠢,沒有人會信的。可是此情此景,她真的想不出其他回答了。小七的性命攸關,玉決也不能落入歹人之手,她的腦子已是混亂了。雲頭僧聽著,冷冷的手腕一緊,劍鋒又入了小九胸膛半寸,鮮血已成湧,汩汩覆了先時的淌血。
小九悶哼一聲,緊咬著牙關,臉色慘白。其時,他黽勉睜開雙眼,對了梅采薇,道,“別管我,玉決一旦落入他們之手,貽禍無窮,千萬不能告訴他。”說時,隻覺頭痛欲裂,氣息已若有遊絲。梅采薇聽了,更是悲愴愀然,馬上就要說出玉決的所在了,這時,卻是一陣“嘩啦啦”鐵鏈聲響,是歐陽如是正使了內力在掙紮。隻是許久不見掙脫開來。
李惟仁笑道,“別白費力氣了,早就聽聞你驚濤掌重在瀚海內法了,所以事先已喂了你銷魂丹。你現在是一點內力都沒有,再掙紮也沒用的。”
雲頭僧也笑了,接道,“說起這銷魂丹,還是你的好摯友為你特製的呢!”說著,隨手抽出佩劍,小九血淋淋的傷口立時暴露於前,衣裳盡皆瀹漬,他已無力地垂下了頭。梅采薇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疼痛不已,隻是不停地叫道,“小九!小九……”其他幾位師兄也是緊張地喊著他的名字。雲頭僧的心情絲毫沒有被這喧闐影響,複又舉起劍,一道亮光從梅采薇等臉上閃過,架在了小九旁邊的章繼脖上。章繼趕緊住了嘴,收起了擔心小九的心,一雙手有些哆嗦了起來。章繼是從小沒有了爹,與母親相依為命長大的,常常受人欺辱,因此他便下了恒心,入塢拜了師,隻是不想再受人欺負,讓善良的母親再吃苦。當那冰冷的感覺滲入皮肉時,章繼馬上想起了母親,出發前去看過她的,老邁之音,殷殷切切的囑咐,“好好照顧自己,適時添衣吃飯……”“當時隻道是尋常”,斯時卻是千般萬般的迷戀。
梅采薇等此時也都緊張地不敢作聲,腦海裏如萬馬奔騰,到底該不該說呢?雲頭僧挪了下位置,以便能讓歐陽如是看得更清楚一些,接著剛才的話語對了他道,“你能猜到你的那位好摯友是誰嗎?沒錯,就是張璟仁。”歐陽如是緊緊盯了雲頭僧,憤悒闐膺。而雲頭僧繼續說著,“這次多虧了他了,不然,我們能奈你何?”話音剛落,隻聽“嘭”地一聲,鐵鏈四濺,迷了眼睛。李惟仁等急速後退,隻有雲頭僧反應迅速,趨步上前,劍鋒直直的迎了歐陽如是去。歐陽如是的內力被封閉,愣是用了蠻力將鐵鏈掙脫開來,此時張力還未及收回,胸膛即是一冷。他及時後退一步,伸出兩根手指撚住劍身,“嘭”的一聲,那劍已斷作兩截。隨後另一隻手跟出一掌,急急拍向雲頭僧。雲頭僧猝不及防,雖然沒有了內力,也是被拍出了好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其時,李惟仁等才反應過來,他急急喊道,“快,快抓住他!”說時,已躲到了後麵。
因為地方狹窄,眾人不便一起動手,所以首先迎上去的是快手葛嫩,一雙手輪得看不見影兒,而腳步偪拶,直逼歐陽如是麵門而來,歐陽如是看著這如花的手法,不知從那下手。沒有了內力,眼睛,耳朵等似乎都是不靈了。隻得是不停地後退去,直至牆邊,忽然身子一矮,躲過他的快手,同時攘襟連環掃腿,直擊他的下路。“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虛也”。
葛嫩先是抬腿去躲,後見他腿法亦是不遜於自己的手法,劈來如閃電,躲之不及,便踴將起來,隨後身子前仆,一雙手又是輪起來,直向身下的歐陽如是而去。歐陽如是左手撐地,猛一發力,欲將身子挪向右邊,躲將過去,卻是不及,一掌擊中了他左臂。即時歐陽如是氣由臂發,一聳,將葛嫩的掌中氣力抵了回去。所以並沒有受傷,隻是臂上有些微痛。
璟仁的銷魂丹應該隻是將幾處緊要的氣息經脈壅蔽了,因此此時,隻得是各脈占其職司其氣了。歐陽如是抵了那廝氣力,知他後又一掌定將直劈腦門,隨即仰身,仍是左腳尖撐地,左右手做輔,輕點地麵,旋轉開來。恰同一朵紛紛揚揚的白海棠,從葛嫩腳下旋轉過去。本欲立時起身,給葛嫩當後一擊,不料自己身後卻是有錢益秉了一杆長槍直刺而來。
歐陽如是即時閃身,隨後的衣袍翻飛,簌簌做響,被錢益一槍挑過。梅采薇緊緊盯了這一舉一動,心倏時跳到了嗓子眼,還未及放下,又見錢益將槍橫掃。在其將到未到之時,歐陽如是已是騰躍起來,洽時落於槍身之上,其時,葛嫩一個箭步上了錢益肩頭,鴛鴦式左高右低,上點玄機下擊中脘,呼呼生風。歐陽如是又是後退躲去,腳尖輕點,從槍上退下。葛嫩乘勢追去,一雙花拳,上衝下突,錢益隨後趕到,一杆長槍,或纏或紮或攔或閃,歐陽如是步步後退,踉蹌直至了梅采薇身邊。雲頭僧等人看了他這節節敗勢,嘴角不覺已露出了輕笑。更有流星錘王耿戲謔道,“難道還不用我出手了嗎?”此時葛嫩和錢益也住了手,擺出了勝利者的姿態,得意地瞧著歐陽如是。梅采薇等擔心地看著自己的大師兄,心內惶急不已,已將那個張璟仁恨死了。
可是,“驕兵必敗”,古語是沒有錯的。就在他們兀自矜炫的當口兒,歐陽如是調整了自己的心緒,先時的挫敗隻是因為一時沒了內力不適應,舉手投足均有些陌生的感覺,力至不從心。
可自己畢竟也是從花拳繡腿練出身的。驚濤掌本就是笨功夫,需要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堅持,想當初是花了三年時間去練那些基本功,如此才有了瀚海內法,所以沒有內力論單純的身體素質也差不到哪裏去。歐陽如是細細回顧了那三年所學,隻當自己還是當年的那個自己,袍袖一掃,一個曲水環流式暮然使出。
眾人隻見地上現了一個環影,還未及反應,歐陽如是已到了錢益和葛嫩身後,兩手使力,往後一拋,隨後他們便是騰飛起來,“噹”地一聲落在身後。趁他們尚自驚悸還未起身,歐陽如是緊隨其後,兩手徑直抓住了他們的衣襟又是往後一拋,他們又是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斯時,已有賊喇嘛張維則和酒葫蘆馬蘅見狀衝將上來,到了眼前,然而還未出手,歐陽如是又是一個曲水環流式,將他們盡數絆倒。隨後抓住他們的衣襟,往後又是一拋,落到了還未及起身的葛嫩和錢益旁。歐陽如是立住身,對了地下的張維則道,“社會時被我一掌打飛的就是你吧!”張維則撇下臉不做聲,當初是商量好的,不是歐陽如是的對手,便暫且隻擄梅采薇等人,但自己見歐陽如是正看得入神,便忍不住偷襲他,沒想到一掌下去,氣力還未發出,便被他發覺了。
歐陽如是拍拍衣袍,為了他這般的野蠻,稍稍有點羞赧。旁人見了也是訝然,便有流星錘王耿不管他說了什麼,說話間已掄了兩隻大錘迎麵上去。隻見他眥目欲裂,一呼一喝,兩隻大錘,往來帶風,勢如千鈞。歐陽如是左閃右躲,逼仄至極,便右腳抵牆,又是一個曲水環流式。
借著那牆,使了幾腳力,往上環流到了王耿頭頂。隨後用力一壓,王耿卻是沒有絲毫反應,他“嘿嘿”一笑,反將歐陽如是頂了下去。歐陽如是還未收住腳,看勢將要落在賊喇嘛張維則不遠處。為了報那一摔之辱,賊喇嘛立時使出一掌迎向歐陽如是身後大椎穴,此為督脈肯綮處,是六條陽經都與督脈交彙的地方。而歐陽如是躲閃不及,還未落腳,隻覺背後幾股炙流奔走沸騰,皮肉疼痛欲裂,然後便飛了出去,落在了王耿身邊。
王耿隨即掄起大錘,朝他砸去。歐陽如是忍著疼痛就地一滾,到了牆角,立時半蹲起,伸出右手接住了王耿隨之而來的又一記大錘。震痛急速從虎口傳到了臂膀,好似骨已裂了般。歐陽如是迅即將它撇了出去,卻不得已又去接了他另一記大錘,這時用的是雙手,但他這一錘更是蓄了勢的,因此疼痛並不少多少。王耿就著這大錘用力往下壓,又用了另一大錘狠狠地敲下去,“嘣”的一聲,兩錘相擊,轟轟隆隆,灌滿了屋宇。歐陽如是立時矮了一截。眼見他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梅采薇擔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