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在“南樓”靜坐,等得實在不耐煩時,浦兒突然跑了過來,說是九娘要親訪。
古浪不禁又驚又喜,見浦兒忙前忙後,取出了很多極為珍貴的杯盤器皿,忖道:“這桑九娘像是王母娘娘一樣,譜可真不小!”
浦兒見古浪一直追著自己問長問短,實在有些不耐煩,笑道:“你老跟著我做什麼?我要忙著做點心,你快去外麵等著接駕吧!”
古浪笑道:“看不出你還會做點心!”
說著走到前廊,抬目望去,隻見遠處山徑上,簇擁著來了好幾個人。
由於兩下相隔很遠,所以看不清是些什麼人物,隻見有騎馬的,也有坐轎的,一群人浩蕩而來。
浦兒抬出一張紫木桌,擺了四把椅子。
古浪見那紫木桌,鑲著大理石,極為珍貴,笑道:“桑九娘哪裏來的這些珍貴木器?”
浦兒道:“多著呢!九娘富可敵國,有很多珍奇玩藝兒,連皇宮裏都沒有呢!”
古浪聞言越發稱奇。
浦地笑道:“她們已快到了,你別盡跟我說話。”
說著又急匆匆地轉向後麵去了,古浪回頭遙望,那一群人相距已然不遠。
古浪見這一行約有十餘人,包括桑魯歌及桑燕在內,他們騎馬當先,後麵則是一乘大轎,有圍簾遮著。
看見這種情形,古浪心中很是詫異,忖道:“九娘突然來訪,又帶了這麼多人,真不知是何緣故?”
“莫非她就這麼輕易地打消了成見?”
“難道桑姑娘不再恨我了?”
這一連串的問題,湧向古浪的腦際,使他有一種不知禍福的感覺。
那一群人終於接近了,四個壯漢把轎子放了下來,桑魯歌等也是一起下了馬,垂手立在轎前,神態極是恭敬。
古浪心中忖道:“這個老婆婆來頭可真不小!”
一念未畢,桑燕已經趨前把轎簾掀開,一個白發老太太,彎身走了出來。
古浪見她一身黑衣,發白如霜,右手握住一根碧色的拐杖,仙風道骨,神采奕奕。
雖然兩下相隔頗遠,但是仿佛由她身上感覺出一股壓力,忖道:“桑九娘果然有幾分懾人之威!”
桑九娘似乎向桑魯歌問了幾句話,然後吩咐了幾句,桑燕及桑魯歌連連地點著頭。
隻見桑九娘在桑燕的攙扶之下,沿著一條小路走了下去,很快地就消失了。
桑魯歌則回身吩咐了幾句,那些抬轎子和騎馬的人,都躬身答應著,然後退到了林中。
古浪見狀忖道:“如此看來,這‘南樓’必然另有通道!”
桑魯歌卻未隨桑九娘而去,仍然向崖頂走來,想是要用淩空之技飛越過來。
古浪轉回了身,浦兒已經收拾幹淨,擺上了四色鮮果,有的切成了小片,用牙簽串著。
他問道:“怎麼樣,他們到了麼?”
古浪點點頭,說道:“已經到啦!”
浦兒“啊喲”一聲,說道:“我得趕快去準備點心!”
說著匆匆地跑到後麵去,古浪暗笑道:“看來今天倒是‘南樓盛會’了!”
一語方畢,竹樓呼的一震,桑魯歌已然落在了走廊上。
古浪迎了上去,笑道:“魯歌,你來得好不驚人!”
桑魯歌笑道:“算是你運氣不錯,九娘竟會於昨日回來了,聽說你已到此,立即就來看你!”
古浪也弄不清他們心意為何,一笑說道:“原該我去拜望九娘,怎麼敢勞動她老人家的大駕呢!”
桑魯歌笑道:“看來也許你與九娘有緣分,以往不論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她老人家一概不見,更不要說是親自造訪了!”
古浪道:“那我真的太榮幸了!”
說到這裏,後樓一陣腳步之聲,桑魯歌道:“九娘已經來了!”
古浪雖然日夕盼望,能夠早日晤見桑九娘,但是這一天來臨時,他又顯得緊張異常。
桑魯歌望他兩眼,說道:“我們到後麵去迎接一下吧!”
古浪點點頭,隨在他的身後,沿著走廊,才轉了一個彎,便見一白發老婆婆,手執竹杖,姍姍而來。
古浪連忙躬身為禮,說道:“晚輩古浪拜見桑老前輩!”
桑九娘望了古浪兩眼,用很平靜的聲音說道:“不必多禮!”
說過之後,徑自由古浪身旁走過,在桑魯歌的引導下,就坐在那張方桌之前。
古浪跟了過去,桑九娘擺了擺手,說道:“你們也坐下。”
古浪施了一禮,說道:“晚輩告坐!”
說著與桑魯歌同時坐下,兩下相距甚近,古浪見桑九娘年歲已在八旬以外,白發白眉,雙目奕奕有神,那兩道不算太細的白眉,微微向上揚著,顯示出一種堅強的性格。
她的麵色很好,微現紅潤,皺紋也不多,或許是由於保養得法之故。
桑九娘的目光,並未射在古浪的臉上,她緩緩說道:“以後不要叫我老前輩,江湖上一般人,無論識我不識,都稱我九娘,你也這麼叫好了。”
古浪點頭答應,這時才注意到,她身後拖有三條丈餘長的彩帶上,上綴金珠珍寶,光華燦爛。
這時桑九娘才把目光抬了起來,射在古浪臉上,靜靜地觀看著。
古浪被她看得有些不太自然,又聽九娘道:“你把頭抬正!”
古浪雖然有些不樂意,卻也無可奈何,把頭仰了起來,二人目光相對。
古浪這才感覺,桑九娘的目光好不淩厲,幾乎使人不敢逼視。
但是他鎮定著,保持著他平視的視線。
桑九娘看了他半天,點了點頭,似乎是用喟嗟的口氣道:“唔,果是一表人才,仙風道骨,阿難子總算沒有看走眼!”
桑魯歌及古浪均是一言不發,桑九娘目光轉了回來,說道:“春秋筆在你身上麼?”
古浪肅然答道:“是的!”
桑九娘點了點頭,又道:“阿難子要你來此之時,可還有什麼交待沒有?”
古浪這時猛然想起,阿難子曾經留了一封信,這一段日子來,由於忙亂給忘記了。
這時被桑九娘一言提醒,不禁暗罵道:“該死!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忘記了!”
他連忙由身上取出了書信,雙手遞給了桑九娘。
桑九娘用尖尖手指接了過來,把書信拆閱後,放在了袖筒中,問道:“除了書信外,還有什麼信物沒有?”
古浪心中一驚,忖道:“那粒紅珠我已經借給了丁老,這怎麼辦?”
古浪不敢遲疑,怕桑九娘看出自己心意,所以隻得搖頭道:“除了這封書信,沒有別的了。”
桑九娘一雙白眉微微皺起,思忖道:“這就怪了,莫非他把它給了別人不成?”
她自語了一陣,突然說道:“你把‘春秋筆’請出來吧!”
古浪一驚,點頭答應。
這一段日子來,古浪全力維護著這支“春秋筆”,已經自然的養成了一種警戒性。
即使是現在,在桑九娘的麵前,古浪要把這支“春秋筆”取出來,也是有些驚疑不決。
桑九娘見狀笑道:“在我麵前還拘謹什麼?”
古浪站了起來,由身上取出了“春秋筆”的盒子。
桑九娘及桑魯歌同時站了起來,桑九娘麵色頗為激動,但也顯得極度地嚴肅。
她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春秋筆”,然後用微顫的手,將筆盒打開。
立時,一蓬金色的光華散了開來,照映著雪白的眉發!
這支威振武林的“春秋筆”,把桑九娘帶入了回憶,使她臉上湧現了一層濃厚的傷感。
這三個人的麵色都極度地嚴肅,桑魯歌更是初見這支名筆,滿麵的羨慕之色,很想湊近去看個分明,但是他卻抑製著。
桑九娘凝視了良久,才輕歎了一聲,說道:“真難為你!這一路護著這件至寶,竟能不出差錯!”
說著,她把“春秋筆”放在了桌案上,深深一拜,古浪及桑魯歌也跟著她一拜。
拜過之後,桑九娘把盒子蓋上,然後坐了下來,說道:“好了,你們現在可以坐下了。”
古浪及桑魯歌同時坐下,古浪眼望著“春秋筆”放在桌上,桑九娘沒有說話,自己也不好收回,心中很是擔心。
因為這是他接受“春秋筆”之後,第一次把它公開在眾人之前。
桑九娘等坐下之後,浦兒獻上了茶,九娘道:“浦兒,你到後麵去,我有事自會喚你。”
浦兒答應而去,桑九娘喝了一杯香茶,說道:“本來外人要見我,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可是我今天自動來看你,有三個原因。”
說到這裏,作了個手勢,古浪端起細瓷茶碗,喝了一口,不禁讚了一聲:“好茶!”
桑九娘微微一笑,接著說道:“第一個原因是,我想看看,阿難子所選的到底是什麼傑出的人物!”
古浪麵上一紅,桑九娘接道:“第二個原因是,我思念故物,很想看一看這支‘春秋筆’,此筆曾追隨先夫二十餘年!”
說到這裏,麵上有一種傷感和得意之色,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小盒子,又道:“第三個原因是,聽說你這一路下來,引起不少江湖的孽障,數千裏追蹤,竟敢追到我桑家堡來,所以我要問問你,到底是些什麼人物!”
她的語聲低沉而堅定,有一種很大的威力,使人感覺到她是一個非凡的人物。
這時,桑九娘突然側耳向旁,少頃,臉上掛上一絲不可理解的笑容,低聲說道:“大膽的孽障,果然來了!”
古浪等均知來了外人,一念未畢,一條龐大的身影,如同狂風一般掃了過來,兩隻巨大的手掌抓向桌上的“春秋筆”,古浪不禁大驚!
這人來得如同疾風暴雨,好不驚人,那一雙慘白色的手,眼看就要抓到“春秋筆”了。
古浪受驚非淺,大喝一聲,雙掌向來人的脅下推去!
但是,緊接著一聲大喝,古浪眼前一陣晃動,自己的雙掌撲了個空,而桌上的“春秋筆”及桑九娘都不知去向!
古浪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目光一轉,見桑九娘立於自己身後五尺以外,左手托著“春秋筆”,這才把一顆倒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在走廊的遠處,站著另一個白發老人,正是久不露麵的琴先生!
古浪又驚又怒,冷笑道:“哼!原來是琴先生……”
才說到這裏,桑九娘已經搖手止住了他,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古浪把‘春秋筆’收起來!”
古浪連忙接了過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慌忙把“春秋筆”收入懷中。
桑九娘望了琴先生兩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語氣嚴峻,態度傲慢,使人很是難堪。
琴先生冷笑著道:“若是道上朋友,不知道我的可就太少了……”
話未說完,桑九娘已經不耐煩地說道:“什麼道上不道上,我沒有時間聽你羅唆!快把名字告訴我!”
桑九娘的話,氣得琴先生麵色發白,他由袖筒中取出了那隻竹笛,迎風一揚,說道:“見了我這件信物,你還不知道麼?”
桑九娘目光在他的竹笛上停留了一下,白色的眉毛微微皺起,說道:“近數十年來,江湖上使用這等兵器的名人,我沒有不認識的,卻從沒有見過你,我看你還是把名字報出來,省得我生氣!”
琴先生聞言氣得微微發抖,怒喝道:“好狂的老嫗,難道連我琴先生的大名都不知道麼?”
桑九娘閉目思忖了一會,點點頭,說道:“是了,我記起了,江湖上有個小輩叫琴子南,大概就是你了!”
琴先生大怒,喝道:“老鬼!你到底是什麼人?”
桑九娘道:“你沒有聽見他們都叫我九娘麼?”
琴子南緊問道:“你姓什麼?”
桑九娘淡淡道:“我姓桑。”
琴先生思索了一陣,說道:“無名之輩!我琴某從未聽說過有你這一號人物!”
桑九娘卻是不怒,微微一笑道:“諒你不知……”
說到這裏,她把衣服略提,露出了身後的三條彩帶,用手指著說道:“你若是孤陋寡聞,也該聽你的師長說過,看見我這三條彩帶,總得有些明白了吧!”
琴先生驚詫地打量著桑九娘的裝束,突然之間,他麵色大變,用發抖的聲音說道:“你……你是千尾鳳?”
桑九娘點點頭,說道:“還算你聰明!”
這時琴先生神態大異,先前的驕狂之氣已然一掃而盡,代替的是一種極度的恐慌!
古浪看在眼中,忖道:“如此看來,桑九娘以前在江湖中,不知有多麼厲害呢!”
琴先生半晌說不出話來,神情之間,如同大禍臨頭,變得木訥了。
桑九娘冷冷地說道:“十餘年來,我桑家堡就不曾有外人闖入,你竟然毫不顧忌,已然是犯了死罪,剛才居然想在我麵前搶奪“春秋筆”,膽子也忒大了!”
琴先生鐵青著臉,用微顫的聲音說道:“這……這事與你無關,我是為古浪來此,原是阿難子背信,再說我又不知你住在這裏……”
話未說完,桑九娘已然喝道:“住口!你這大年紀,不好生休養,一再地貪圖珍物,我是不能讓你再活下去了!”
琴先生雖然久聞千尾鳳的威名,但是從來未見過麵,這時聽桑九娘如此說,不禁激起了怒火。
他冷笑了一聲,說道:“久聞你心腸如蛇,今日聽你講話果然如此,我琴某出世雖然比你晚,可也是威振武林,從來沒人敢動我!桑家堡我來得自然去得!”
一語甫畢,桑九娘發出了一陣冷笑,說道:“琴子南!你若是不信,你就試試看,你若是能離開南樓一步,我桑九娘自絕而死!”
她語聲堅定,豪氣淩人,有一種莫大的權威!
琴先生聽她如此說,心中雖然不服氣,但一時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怔了一下,說道:“在‘春秋筆’沒有到手之前,我豈肯離開?”
桑九娘道:“大膽孽障,你居然還敢說這種話,待我把你打發了吧!”
說罷身軀欲動,琴先生麵色一變,全意提防。
但是就在桑九娘身軀未動之際,突然一條黑影,巨鳥一般自天而降,帶出了一大片風聲。
雙足未落地,已然叫道:“九娘!這是我的差事!”
接著,那團灰影落在了走廊上,長身而立,正是白發蒼蒼的金旭光!
望見了金旭光,桑九娘笑道:“金老師,你又管起閑事來了!”
金旭光笑道:“這是我的正事,怎說是閑事?琴子南這個小輩,與我有些過節,今天自動前來,到省了我不少工夫!”
金旭光的突然出現,使琴先生又吃了一驚,因為這個老人起落之間,已顯出了他傲世奇功!
桑九娘道:“金老師,這件事你一定要伸手麼?”
金旭光望了古浪一眼,笑道:“自然!自然!”
他說罷之後,轉身對琴先生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琴先生雙目圓睜,望了金旭光半晌,說道:“你是什麼人?”
金旭光簡單地說道:“金旭光!”
這三個字,又如同是一柄鐵錘一般,敲在了琴先生的心弦上。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忖道:“怎麼這些數十年罕跡江湖的人都出現了?”
雖然心驚,但卻點頭道:“好!我先會會你這隻家狗!”
說罷之後,轉身飛出了南樓,金旭光向桑九娘一笑道:“老姐姐,我今天又要殺人了!”
說罷一閃,立時失去了蹤跡,真個是來如龍,去如風。
等他們都走了之後,桑九娘若無其事地對古浪說道:“你坐下,我還有話問你!”
古浪依言坐下,桑九娘道:“這一路上有多少人跟著你?”
古浪道:“很多!很多!一路上已死了好幾個,現在還剩下三人了!其中之一便是琴先生。”
桑九娘道:“他是死定了,不必算,另外兩個是誰?”
古浪道:“一個是況紅居,不知九娘可知道?”
桑九娘似乎很詫異,說道:“啊?況紅居也是這等模樣?大概她不知我住在此處,否則她是不敢冒犯我的。”
古浪問道:“九娘認識她麼?”
桑九娘點頭道:“自然認識!那另外一人是什麼人物?”
古浪想到了哈門陀,皺眉道:“這一個最厲害。”
桑九娘似乎很感興趣,說道:“啊?難道說比琴子南還強麼?”
古浪點頭道:“他比琴子南強得多!晚輩初抵‘達木寺’時,一時不察,還隨他學過藝。”
桑九娘更感興趣,說道:“這麼說來,還有人夠得上會我一會,他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
古浪才要張口,便聽一聲蒼老的聲音,由頭頂傳了下來,說的是:“阿彌陀佛?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古浪等同時一驚,就連桑九娘也有些吃驚,顯然此人如此逼近,連她也未曾發覺!
他們都知道此人在房頂之上,桑九娘提高了聲音說道:“聽你如此說,莫非是舊相識?”
那蒼老的聲音又傳了下來道:“不但是舊相識,一度還是生死之交呢!”
桑九娘益發動容,站了起來,說道:“既是好朋友,請下來用茶吧!”
古浪早已聽出是哈門陀的聲音,心中更是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