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命關天(1 / 3)

漫天的濃雲,密而不雨,天氣悶得使人煩躁。

南陽府,白河岸畔,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宅院,朱紅色的大門樓,兩扇釘著金色葉片的黑漆大門,大門兩側,擺著一對翠堤獅子,襯托出這家人的非凡氣派。

但最耀眼的,還是掛在大門右麵的一塊千頃牌,那表示了這家人富甲一方。

一陣秋風吹飄起朱紅門樓上的彩緞、綾花。

敢情,這一家人正在辦喜事。

大門內寬敞的廳院中,分坐著四班吹鼓手,環繞著一座彩色綾緞紮成的花台。

賀客眾多,坐落在廣大的廳院,一個個衣履鮮明,似都是地方上體麵人物。

這該是喜氣洋溢、鑼鼓喧天、新婚夫婦交拜天地的時刻,但除了那彩台綾花點綴出一片新婚的氣象外,其他的,卻一點也不像辦喜事的樣子。

大門裏分兩排站著八個佩刀的大漢。

四班吹鼓手,木然的坐著,盈院賀客,一個個麵色發青。

庭院中雲集了百號以上的人,但卻靜得聽不到一點聲息。

大廳內已坐了八個五旬以上的老者,都穿著長袍馬褂,但臉色卻也是一片冷肅。

這些人似乎都是這一方德高望重的巨紳,特地被讓入大廳,每人座位前麵,還放著一張茶幾,擺一個細瓷扣蓋的茶碗和一個擦得光亮的黃銅水煙袋。

奇怪的是沒有人端起茶碗喝茶,也沒有人抱著水煙袋呼嚕抽兩口。

八個老人家,有的靠在椅背上,有的兩手搭在大師椅扶手上,挺著腰兒坐得筆直。

盡管八個人的坐姿不同,但臉色卻是一樣的難看,有的皺著眉,有的苦著臉,還有兩個膽小的,頂門上不停的滾著汗珠兒。

這是一幅極不調和的畫麵,衣履鮮明卻哭喪著臉,怎麼看也不配稱。

大廳一角處,軟突然啟動,緩緩步出一個六旬左右的老人,一身青緞子長袍,粉底逍遙福字履,紫堂臉,濃眉海口,胸前飄垂著花白長髯。

八個端坐在大師椅上的老人,齊齊站起了身子,就像是有人在下口令似的,齊齊抱拳,說道:“天奇兄,新娘子病情如何?”

紫臉老人搖搖頭,黯然歎口氣,道:“氣息已絕!”

像一聲巨大的霹靂,震得八個老人家全都一呆。

紫臉老人拱拱手道:“諸位鄉鄰兄台,我王天奇的為人如何,諸位兄台心中早已有了定論,此番寒門不幸奇變,我王某人留下諸位兄台,隻望能夠替我證明此事,絕無別意,諸位但請放心……”

八個老者長長籲一口氣,一大半坐了下去。最外首坐一個年紀最長,約有七旬的老人,輕輕咳了一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新娘子好端端,怎會突然間死去了?我活了這大把年紀,還沒有遇上過這等怪事。”

王天奇苦笑一下,道:“彭老哥,我已派人到城裏去請大夫,怎麼一回事,要大夫看過再說,你老哥喜酒沒有吃成,遇上了這麼一檔事,兄弟我心裏很不自在……”

彭老丈搖搖頭,接道:“天奇,這話見外了,事情發生在參拜天地的時刻,院子裏站滿了人,幾百雙眼睛看著,遼河齊家,縱然是勢大人眾,可也不能不講理啊!”

王天奇抱拳一禮,道:“彭兄,這還要你在齊兄麵前美言一二了。”

彭老丈一挺胸,道:“行!別人怕他齊元魁,我彭大同不怕,我這把年紀了,他總不能要我這條老命,等一會,我來對他說……”

一陣快馬疾鞭,打斷了王天齊未完之言。

大門外走進來了一個藍緞子長袍老者。

王天奇一見來人,快步由大廳中迎了出來,人還宋現身,己遑遑抱拳,道:“元魁兄。”

來人正是名震中州的金鞭大俠齊元魁。

目光一掠庭院中的形勢,齊元魁微微一怔,王天奇已然一陣風般衝到了身前。

微微一皺眉,齊元魁抱拳還了一禮,道:“王親家,怎麼回事?這些人……”

王天奇欠身肅容,一麵低聲說道:“元魁兄,請入廳中詳談。”

一涸隨行的家仆,也隨著眼了進來,緊隨在齊元魁的身側。

按下了心中重重疑問,齊元魁緩步行人了大廳之中,看過大廳的情形,齊元魁心中的疑雲更甚,再也忍不住問道:“天奇兄,快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王天奇長歎一口氣,道:“大子無福,寒門不幸……”

齊元魁臉色一變,搶著間:“小女她……”

王天奇黯然接道:“交拜花堂之時,令媛突然暈倒場中,小弟急喚使女,抬入房中,想不到已經……”

齊元魁一把抓住了王天奇的右手,道:“你是說小女死了!”

王天奇點點頭,道:“一暈氣絕,施救不及,小弟真不知該如何對齊兄開口?”

彭大同顫巍巍扶椅而起,道:“齊兄,可否聽我彭大同幾句話?”

齊元魁激動的心情逐漸地平愎下來,回顧了彭大同一眼,道:“彭老,你有什麼高見?

兄弟我洗耳恭聽!”

彭大同道:“我彭大同行年七十有三,卻也從未遇到過這等怪事,早晨下轎,還是蹦蹦跳跳的新娘子,想不到,在交拜天地中,突然暈倒氣絕,事情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實叫人想不出內情。”

齊元魁一拱手,道:“彭老明教……”

目光轉注到王天奇的臉上,道:“天奇兄,小女身體素健,少有病痛,而且,還隨兄弟練過了幾年拳腳,突然暈倒,氣絕而逝,別人可以相信,天奇大概不會相信了?”

王天奇道:“所以,兄弟派人守住了大門,到場賀客,未走一人,等齊兄到來查問。”

齊元魁突然仰天大笑三聲,隻震得大廳上屋頂塵落。

借著三聲大笑,吐出了胸中哀痛之氣,緩緩說道:“想不到我有事晚來一步,竟使小女斷送了一條性命,但不知小女的確體停在何處?”

王天奇道:“現停南廂廳,兄弟不便仔細查看,恭候齊兄裁奪。”

齊元魁目光轉動,發覺廳內坐的幾個老人,大都用手掩住雙耳,想是剛才自己的笑聲震駭。

未理會那些掩耳鄉紳,回頭吩咐身後的仆從,道:“齊貴,回去稟報夫人,要她快馬趕來。”

齊貴應了一聲,轉身奔去。

齊元魁一擺手道:“有勞王兄帶路。”

王天奇轉身而行,一麵低聲說道:“齊兄,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兄弟也懷疑是有人暗算,人命關天,兄弟也無法太過避嫌,我大略查看了一下,全身未見外傷,臉上也未見異色,更不像中毒而傷。”

齊元魁道:“一行賀客之中,可有嫌疑之人?”

王天奇道:“兄弟會武一事,鄉鄰知曉的不多,不似齊兄名動中州,而且,我一向不和江湖中人來往,除了親家之外,我隻交了一個玄妙觀主,我已經仔細看過,想過,今日賀客中,不是遠親就是近鄰,除了貴府中幾位送親的人,兄弟不太了解之外,眾多賀客內沒有會武的人。,齊元魁道:“送親來此之人,都是兄弟的心腹屬下,他們怎會加害小女……”

語聲一頓,接道:“再說,就算他們心懷不軌,但也非小女敵手,遑論取小女之命了。”

王天奇道:“事情確然有些奇怪,齊兄查看過令媛之後,不妨再仔細一瞧賀客,可疑之人,兄弟就設法把他留下來,我已經派人去請玄妙觀的觀主,隻怕他不喜人多,入夜後才能趕來,他精通醫道,武功高強,或可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齊元魁道:“怎麼?玄妙觀主也是一位身懷武功的高人麼?”

王天奇道:“我們交往十五、六年,彼此談得很投機,他身入玄門,別無嗜好,隻喜下棋,齊兄知道,兄弟也喜此道,我們變成了棋友,每月我總有個四五天在玄妙觀中和他下棋,交情還算不錯,直到第八年,我才知道他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人,至於他的醫道,雖非人人皆知,但知道的人也不算少了。”

齊元魁道:“玄妙觀主的醫道,我倒聽過,卻不知他是位身懷武功的人,玄妙觀中道士是否也習武功?”

王天奇沉吟了一陣,道:“我答應過他,不把他會武功的事傳揚出去,齊兄不是外人,我已經說漏了嘴,但願齊兄別再說出去!”

齊元魁點點頭,道:“好吧!我答應。”

王天奇道:“玄妙觀百位道長……除了他兩位親信的弟子會武功外,全觀再無第三個會武的人,所以,玄妙觀中諸弟子,也不知他們的觀主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

兩人談話之間,已到了南廂門外。

這是王家的內宅,除了王家的人外,沒有別人。

王天奇重重咳了一聲,道:“夫人,親家到了。”

南廂中快步行出來一個四十七八,麵目慈祥的婦人,此刻,她哭得雙目紅腫,臉上猶帶著淚痕。

她穿著天藍色羅裙、短衫,赤鬢間還插了一朵大紅絨花,本是一身為兒娶妻的喜裝打扮,但此刻,卻是滿臉哀痛,深鎖愁眉。

一見齊元魁,王夫人又不禁悲從中來,兩行淚珠兒奪眶而出,一麵說道:“可憐的小蓮兒啊!死得不明不白,叫我怎麼對得起親家和齊大嫂啊!”

麵對王夫人哀哀哭聲,齊元魁不得不出拳,一抱,慨歎道:“嫂夫人,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也不必太難過,身子要緊。”

王天奇道:“這南廂中還有些什麼人?叫他們都退出去,親家要查看一下蓮兒的死因何在?”

王夫人啊了一聲,擦去滿臉淚痕,回頭把南廂中幾個老媽子全帶了出去。

王天奇伸手掩上了房門,屋頂上雖有一片水晶石的亮瓦,但王天奇仍然伸手燃了一枚火摺子,點起了一支火燭。

齊元魁打量了兩廂一眼,發覺這是一間布置很雅的客室,外麵是一間精致的小廳,裏麵是臥室,一張檀木大床,銀鉤掛起了羅帳,一個穿著新娘裝的女,仰臥在木榻雪白的床單上麵。

王天奇左手端著火燭,放在床邊的木幾上,低聲道:“齊兄,這是拙荊招待她姐妹們的客室,地方清靜,小弟把寶蓮的屍體,暫停於此,以便於齊兄和嫂夫人仔細查看,齊兄請仔細查看一下,小弟到小廳恭候。”

齊元魁道:“小女死得大離奇,王兄也不用太拘泥於世俗之見,找出小女的死因最為重要。”

望望那閉目靜臥的屍體姿態,王天奇黯然接道:“小弟己吩咐拙荊,不可亂動屍體,看樣子他們還沒有翻動過,齊兄如覺得兄弟能稍效微勞,兄弟就留在這裏了。”

齊寶蓮死得很安詳,微閉著雙目的臉上,脂粉依然,就像是睡熟了一樣,沒有痛苦,也沒有驚嚇、忿怒。

皺皺眉頭,齊元魁伸出顫動的右手,脫下了齊寶蓮一身粉紅色的繡花衫裙。

留下了貼身內衣,齊元魁身為父親,自是不能再脫下去。

他開始由雙臂查起,直查到雙足為止。

雖然,有很多地方隔著肚兜和貼身內衣,但以齊元魁的目力,卻未瞧出可疑的傷處。

那是具美麗的屍體,粉臂、玉腿,大都外露,雪白熟絲的貼身內衣中,隱隱可見那柳腰、豐乳的美好胴體。

死亡,一點也沒有傷害到她的美麗。

頹喪的歎口氣,齊元魁緩說道:“天奇兄,我多年在江湖上走動,見過了不少奇異的殺人手法,但不管多高明的手法,都會留下一點傷痕,小女似乎是全身無傷。”

緩緩翻轉愛女的屍體,又仔細的查過後背。

王天奇道:“齊兄,就算很高明的內功,也該會留下一些內傷的確候。”

齊元魁伸手撬開愛女的牙關,口中不見血跡。

王天奇歎口氣,道:“齊兄,世間有沒有一種毒藥,能夠使死者不留一點傷痕的?”

齊元魁道:“江湖之上,無奇不有,怛兄弟還未聽說過致人於死,不見候的毒藥:……”他盡力抑著悲傷,接道:“也隻能查到這樣為止了,餘下的等內人來了再作詳查。”

拉開了折疊得很整齊的棉被,掩蓋了愛女的屍體,退出了內室。

但兩人並未離開南廂,在小廳中相對而坐。

王天奇長長籲一口氣,道:“齊兄,不論寶蓮死的原因何在,小弟都不能辭其咎,就算齊兄和嫂夫人不罪小弟,我也不能這樣罷休,我要傾盡所能,非查出賣蓮死亡的原因不可,如是別人暗算的,我一定替她報仇。”

苦笑一聲,齊元魁默然說道:“天奇,就衝你這幾句,兄弟我什麼苦也不能說出來了,咱們是好兄弟、好親家,寶蓮有你這麼一位公爹,她也算死得瞑目,等一會兒,內人到此,驟失愛女,難免激動,隻怕要在言語上開罪於你……”

王天奇接道:“齊兄,這個你放心,寶蓮是進了我王家的門,才發生這樁不幸的事,花朵似的大姑娘,一進我王家,就突然死了,別說大嫂責罵我,就是打我幾個耳括子,我王天奇也沒有一句話說。”

齊元魁道:“天奇兄,夠了,內人雖然急躁一些,但還不至於蠻不講理,你能讓她一些,我會說明內情……”

頓一頓,道:“天奇兄,今天你好像連咱們之間的稱呼也改了。”

王天奇苦笑一下,道:“兄弟,我慚愧作大哥這個身分了!”

吐出一口長氣,齊元魁道:“天奇兄,我沒有懷疑你,但我隻有這一個女兒,驟聞噩耗時,我有些忍不下去,查過了寶蓮屍體之後,我反而鎮靜了一些,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也許她真的突發急症,氣絕而亡。”

王天奇道:“急病,也該有一個急病的確候啊!我不信寶蓮是怪症的忽發、瞬息而亡,事情發生後,我心裏還能這麼沉得住氣,因為我還有一個指望……”

齊元魁接道:“什麼指望?”

王天奇道:“我相信玄妙觀主能找個水落石出,會給我一個解決的長策。”

齊元魁道:“對這世外高手,在下的了解不多,不敢妄作論斷,不過,王兄也不要期望大大,倒是目下這局麵,你準備怎麼處理?”

王天奇道:“聽你的,兄弟。”

齊元魁道:“上百號的客人,大部是鄉親、近鄰,把他們困在這裏,絕不是辦法!”

王天奇點頭道:“咱們出去瞧瞧,你覺得是可疑的人,咱們就想法子把他們留下,如是全無可疑,放他們離去。”

兩人聯袂而出,行入大廳。

王天奇站在大廳上一抱拳,道:“諸位鄉親,寒家不幸,忽生大變,無法再留諸位吃杯薄酒了,空勞往返,在下甚感不安。”

廳院中響起了一片人聲,道:“王員外言重了,咱們既然無法幫忙,就此告別。”

王天奇疾行幾步,搶到了大門口處,抱拳送客。

齊元魁、王天奇相對而立,表麵是送客,事實上,四道目光,盯注在魚貫而出的賓客身上。

王家兩個總管,早已得到了主人示意,也站在大門口處送,凡是相識的近鄰,都抱拳招呼一聲。

禮貌很周到,其實,這是報出對方的身分,暗告主人,這人可以放行。

上百號的人,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

八涸護院壯漢,仍然佩著腰刀,站在門內兩側。

王天奇回顧了內外兩個總管一眼,道:“怎麼,都是熟人,沒有一個可疑的麼?”

兩個總管一欠身,道:“回老爺話,一百零七位賓客,都是鄉親、近鄰,沒有可疑的外人。”

王天奇苦笑,道:“會不會有人在下了毒手之後,早已離去?”

兩個總管皺皺眉頭,道:“這個,小的們就不清楚了。”

王天奇一揮手,兩個總管退下,低聲對齊元魁道:“兄弟,咱們裏麵坐,我早該想到的,如是真有凶手,他早已在下手之後逃走了。”

齊元魁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急急說道:“王兄,少堂呢?怎麼一直沒有看到他?”

王天奇道:“我把他困起來了!”

齊元魁歎口氣道:“王兄,何苦呢!難道說少堂還有嫌疑?快叫他們放人!”

王天奇道:“兄弟,寶蓮暈倒是和他站在一起,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應該知道的,但他卻一問三不知,你說可不可惡?”

齊元魁道:“王兄,寶蓮之死,我是越想越覺得怪異,老實說,她本身也練了十幾年的武功,如若有人暗中算計她,她也應該有所警覺,再說,任何奇毒、暗器取人之命,也該有點候,但怎麼會找不出一點傷痕呢?”

兩個人坐在客廳中,研究了大半個時辰,仍然未研商個所以然出來。

太陽下山時分,齊夫人勿匆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