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玄奘不再誦經,臉上洋溢著慈藹的微笑,靜靜地望著她。摩踥一直垂著頭,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法師,大慈大智的大唐高僧,我真的不想破壞您的修行,我真的好怕,好怕因我而毀了您。可是,我實在控製不住自己,好像是惡魔附體。明明知道這是一條通往火坑的邪道,卻偏偏要往下跳……”
摩踥沉默了一會兒,又喃喃說:“大唐高僧,您用佛法的甘露,洗滌了我魂靈的汙垢,我的心底就像流淌著一股清泉,清澈明淨。現在,您讓我明白了作繭自縛的道理,也避免了將來無盡的磨難。謝謝您,真的謝謝您。請您原諒我的唐突冒昧。”
摩踥勇敢地抬起頭,看著玄奘,報以羞澀的歉意。
玄奘點頭微笑,表示接受了她,肯定了她。兩人又默默靜坐了一會兒,摩踥也不告辭,便款款起身,徐徐而去。到門口,她轉回頭來問道:“法師,在您眼裏,我是不是一個淫蕩、下賤、不要臉的女人?”
玄奘使勁搖搖頭,真誠地說道:“在我看來,你是一個難得的好姑娘。你真誠,率真,將來一定能得到真愛,尋找到自己的幸福。”
摩踥不禁熱淚四溢。害怕自己會放聲大哭,她使勁捂著嘴,轉身跑開了。
翌日,玄奘一行束裝出發,國王蘇伐疊率傾城民眾前來送行。
出了城,玄奘與木叉毱多等屈支高僧依依惜別,向西走去。
他們走了十來裏路,翻過一個小山頭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噠噠噠……”
一匹白色的駿馬,猶如一道銀光,向他們奔馳而來。
馬背上空空如也,沒有騎士,沒有物品,隻有一副鑲銀的雕鞍。
這是一匹萬裏挑一、極為神駿的白龍馬。健壯的長腿邁著騰躍的步伐,鼻孔微翻,一副天下唯我獨尊的孤傲模樣。玄奘感到似曾相識。那馬也像是心有靈犀,徑直跑到他的身邊,噅兒噅兒打著響鼻。屈支的民夫認識它,驚叫道:“天哪,這不是蘇伐娜公主的坐騎嗎?如何獨自跑到了這裏?”
玄奘心中靈機一動,轉頭向身後的山頭望去——
果然,遠遠的山頂上,靜靜佇立著一白一紅兩個人影。雖然太過遙遠,看不清麵容,但玄奘知道,那是屈支公主蘇伐娜與樂舞女王摩踥。
白龍馬用長長的脖頸摩擦著玄奘,玄奘將自己的臉貼了貼它的長鬃,然後,指了指遠處的山坡,拍拍它的後胯,讓它回去。可是,白龍馬並沒有聽他的示意,繼續寸步不離地跟隨著他。玄奘明白了,蘇伐娜公主將它送給了自己。事已至此,再客套無益。他向著遠方的山頂合十鞠躬,然後騎上白龍馬,繼續西行。
身後,似乎隱隱約約地響起了笛子與琵琶的奏鳴……
微風起處,琵琶淙錚林梢動;
玉露零時,笛聲嗚咽水流東。
遠煙別浦,行行征雁競飛去;
深澗幽穀,處處野花自吐紅。
春歸也,又見樵子謳歌,漁人鼓舞,數聲羌笛雲山外,一路風塵孤客行。
玄奘不禁淚流麵滿,淚流滿麵。他心中對兩位癡情的少女無限愧疚,也無限感激。因為,一個僧人,身出家易,心出家難。他必須經曆並戰勝一切欲念,經受並克服一切磨難,親曆各種名利聲色的誘惑而不動搖,經過烈火焚燒,千錘百煉,然後他的心才能像金剛一般堅固,永不磨滅,永不退轉。
漫漫取經路,當然要麵對許許多多外在的艱難險阻;與此同時,玄奘何嚐不是也在走著另一條路——心靈之路。與需要用雙腳一步步丈量的西行之路相比,心路的曆程更為艱難,更為漫長。心靈要經曆的種種磨難、種種波瀾,更難降服。唯有降服其心,才能取得真經。因此,成佛之路,就是一條降服其心的道路。
他雙腿稍稍一夾,白龍馬已經心領神會,加快速度,衝到了隊伍最前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