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爬過飛簷,給琉璃瓦上鍍了一層粼粼金光,晃得那牌匾上用瘦金體寫的“招隱堂”三個字都黯淡失色。
招隱堂內的庭院中亭榭互映,竹鬆相依,正中青磚上卻鋪著五尺見方的紅布,紅布邊上圍著一群人,正屏氣凝神地盯著紅布中間的一個嬰孩。
那嬰孩穿著羅娟肚兜,細皮嫩肉的,正在紅布上滾動不休,再見那紅布周邊,東有筆墨紙硯,西有刀槍劍戟,南有三韜六略,北有四書五經,嬰孩滾動得很歡快,滾到哪裏也不停留,不見他稀罕什麼物件。
圍觀眾人中為首一名錦衣紫麵的中年男人輕咳一聲,接著便伸手捋了捋頷下長須,卻捋了個空,這才想起昨天已將胡須剔除,但手既已伸出,自是不好收回,隻得憑空捋了幾捋,再幹笑幾聲,對著紅布中間的嬰孩說道:“有後,來爹爹這,爹爹這把刀有趣得緊。”
旁邊一名素衣中年美婦麵露不悅,輕搡了男人一把,蹲下身去拾起腳邊的一本書,說道:“你爹那把刀凶得很,摸了要尿床的,小十來娘這,娘這本書是本朝蘇大學士的《東坡七集》,摸了以後能做大學問。”
男人哼聲道:“有學問又有什麼了不起,那姓蘇的自己還不是被貶得不知東南西北。”
嬰孩扒著眼兒瞅瞅爹的刀,再瞅瞅娘的書,小嘴一翻,朝外吐了吐口水,就滾開了。
這時人群中一個大胖丫頭揮了揮手中的一條布,衝著嬰孩嚷道:“十弟,來八姐這,八姐這條裹腳布乃是昨兒個才拆下來洗過的。”
胖丫頭一揮那布,抖出一連串的灰塵,在初陽下冉冉飛升。
嬰孩雙眼一亮,便朝胖丫頭飛速爬來。
中年男人見狀大吃一驚,飛起一腳便將嬰孩蹬了回去,罵那胖丫頭道:“葉清影!你再打擾你弟弟抓周,信不信老子打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姓啥。”
葉清影不甘示弱,嚷道:“呔!葉道玄你少神氣,老娘還不稀罕跟你的姓哩!”
這名中年男子正是招隱堂第二任堂主,“紫風伯”葉道玄。
鹹陽招隱堂、潤州離愁穀、巴陵雲霄宮、江寧山海宗崛起於熙寧年間,短短十數年便技壓眾派,割據江湖,並稱“熙寧四派”。
然而自從招隱堂老堂主葉凡之封刀後,招隱堂便呈沒落之象,昔日的榮耀與輝煌,漸漸被光陰抹去,唯剩下龐大而腐朽的軀殼。
葉凡之以掌中斷魂刀、腳下八門鎖獨步江湖,鮮有敵手,隻是葉凡之僅傳了刀式和輕功,卻不傳刀譜心法,其子葉道玄每每問之均隻留下意味深長的嘿嘿兩聲便算回應了。
葉道玄輕功倒是練得熟了,隻是這沒有刀譜的斷魂刀法卻使得糊裏糊塗,不得要領,恐怕連三流刀客都算不上。於是葉道玄開始恐慌了,昔日招隱堂樹敵無數,其他三派更是早有吞並招隱堂之心,倘若哪一天父親不幸撒手人寰,稍有不慎就會將盛極一時的招隱堂葬送在自己手中。
葉道玄隻道是自己資質不行,心想自己不成兒子準成,便鼓勵夫人於幼薇使勁地生,旁人是十年寒窗,葉道玄夫婦卻是十年暖床,孩子生了一窩又一窩,可巧沒一個是帶把兒的,直到第八胎時,那於幼薇的肚子大得出奇,葉道玄見了認定必是兒子,不由得喜從天降,鹹陽的寺院被他跑了個遍,花了大把銀子還願,直接導致各大寺院將求子的香火錢翻了幾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