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我認識秦南那年是17歲,高考剛剛結束的時候。

記憶裏的那個夏天炎熱而恍惚,像是遲遲沒能到達沸點的水,幹淨,卻莫名壓抑,就在接近沸點的地方壓抑,無可發泄的壓抑。

他是莊非的國中同學。

不愛說話,沉默而且眼神深邃。

那年的暑假,是我念過十二年書之後的一次解放。徹底的無法無天。

逛PUB,逛夜店,打架,吸大麻,腦子裏是搖滾和一堆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狗屁夢想。

發條橙,Trainspotting。

我以為我無所不能。

我是學對外經貿的。

腦海中的既定模式是穿著潔癖狂才穿的純黑西裝,自私,吝嗇,神經質,偏執,有輕微抑鬱症,被害妄想症患者。

或許從這個角度看,我的確適合做個帶著金絲眼鏡的商務談判代表。

可惜啊可惜,我不帶眼鏡。

莊非更可笑。

永遠的朋克式彩色挑染,滿頭的顏色五彩斑斕,劉海柔順,微微遮住眼睛。可是填報誌願的時候,我居然看見他學的是法律。

我幾乎能想象他大學的馬哲導師,會被他氣成什麼樣。

我常笑他,一個男人,臉孔長得傾城傾國。

可是,見到秦南的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長得禍國殃民。

我有種細微的錯覺。

熟悉感。

還有一點想要逃離的壓迫感。

莊非看著我微微發怔,還對著我裝可愛地放電:“秦南那人就這德行,天生氣壓低。別介意啊。”

我一笑,假裝剛才的失神不存在。

秦南在觀察我,我看得出來。

“莊非的朋友不多。”秦南說。

我不明白他什麼意思。隻是微微一笑,胳膊摟住莊非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比我高出十公分的身高壓下和我齊平。

“莊非,告訴他,這三年,除了和我在一起,你還有別的朋友嗎。”我笑著敲莊非的腦袋,有點想示威的意思。

莊非笑,那笑壞到骨子裏頭。

嘴唇貼在我的額頭上:“真的朋友沒有,不過假的那些嘛,算上同床好友,倒是有不少。”

他的唇貼在我的耳後,我覺得,我的頭發都在發抖。

我笑,有點示威意味地把莊非拉近自己,眼睛調調地看著秦南。

我有點害怕秦南。

不知道自己再怕什麼。

怕他分割我和莊非的友情,還是別的什麼,我也不知道。

莊非看著我,笑得客氣有禮:“齊鬆朗,給我小心著點。”

他在秦南離開的空隙對我說,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後。

不知道莊非再向我警告著什麼。他的眼睛深得讓我窒息。

每次,他叫我的全名,都讓我害怕。

太冷了。

這樣的冷,我覺得很難過。

莊非怎麼能這麼對我。

莊非教我喝酒,秦南教我抽煙。

真是名副其實的酒肉朋友,思想品德課裏麵,教導我們最交不得的那種。

莊非的爸爸是個年輕時候也在江湖上混過的頭子,每次我們闖禍,都是莊非的爸爸出麵。

我和莊非幾乎可以算是一起長大的,隻是除了秦南的那一段。

莊非的爸爸和我爸也是同學,認定了是自己家的孩子教壞了從小就品學兼優的我,每次收拾完爛攤子,還要點頭哈腰地朝我爸道歉。

我爸總在這個時候笑容可掬地說沒關係沒關係,眼睛死死瞪著我,他知道我也不是什麼好鳥。餿主意恐怕全是我出的。

他們越歎氣,我和莊非就越笑得死皮賴臉。

隻是我會在那個時候,看見莊非眼裏的黑。每次叫我全名的時候的那種黑。

第一次和秦南單獨出去是去動物園。很可笑吧,動物園。

5月28號,北京槐花要開沒開的時候。

那天莊非沒來,打手機也是關機。

我坐在當時北京還被漆成墨綠色的木頭長椅上,瘋狂地給莊非打電話。

知道那種感覺麼,就好象一個人在深水遊泳館裏遊泳,其實明明知道不會有危險的,我是會遊泳的,即使溺水也會有人來救我的,但是心裏還是在恐懼。恐懼著潛藏在深水中未知的黑暗,黑暗中的未知。那是對每繼續深入一厘米就會增加一分的壓迫感。那種恐懼,就來自沒有莊非在身邊時候的秦南。

秦南一直看我手忙腳亂,一個號碼一個號碼地打,莊非家裏的,奶奶家的,幾個女朋友家的,他幹爹家的,他爸媽單位的。

給莊爸打電話的時候,莊爸仍舊是一提兒子就生氣的語氣,我也不敢多說,隻說是找莊非一起去北展看展覽。反正北京展覽館和動物園也很近。

總之,我沒有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