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不解的是沿街的一個個高杆,上麵頂著個鐵網玻璃罩。
“這是何物?”李洛由問。
“是路燈。”管事的回答。
李洛由也猜到是路燈。不過沿著大街這麼一字排開,這份氣魄大概隻有宮廷裏才有――他在京師聽太監閑扯的時候說過,宮裏的永巷兩旁都有石燈籠,每晚點著照亮。
這麼個市鎮上也點路燈未免太過奢侈。就算夜市興旺,商家也會自己點燈,何必多此一舉。李洛由不以為然。
漫步街上,路上行人不少,有窮有富,各自奔走忙碌,其中既有本地的土著,也有外來的商販,更有穿著藍、灰、土黃色對襟小褂,留著和尚似的短發的澳洲人。粗粗一看,澳洲人的數量還真不少。隻是開出口來的口音卻聽得出他們大多來自兩廣福建。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假髡”了。
真髡多少,無從考證。但是假髡的數量卻有許多。稍加留心就發現,假髡雖然穿得差不多,但是細節上還是能看得出具體的從業。
戴著有簷帽,腰裏束著腰帶,掛著短劍的,是士兵之類;戴著藤盔帽,敞胸挽袖的,大約是作坊的工匠;戴草帽,挽起褲腿的,不用說是下地的農民了。最後一類衣著整潔,穿戴得一絲不苟,多半還挎著個包的,李洛由看不出是什麼來路,便問管事的。
“這是澳洲人的書辦。”管事的說,“專替澳洲人辦事施政。”
“就是衙門裏的書吏一類人了。”李洛由點點頭。
“是,也不是。”管事的說,“裏麵複雜著呢,光這書辦還有三六九等,他們內部叫‘幹部’。其中還有許多花樣,我們這些外人就鬧不明白了。不過老爺您看,但凡是‘幹部’的,上衣就有四個口袋。若是一般的書辦,隻有下麵兩個。”
望過去,果不其然。李洛由點點頭,忽然又看到了穿著類似衣服的女人。
“怎麼?澳洲人還有女書辦?”
“正是。”管事當新聞一樣的告訴他,“澳洲人沒有男女之防,女人一樣有當官管事的,有些廠子作坊還專招女工做活。有幾個女書辦也不足為奇。”
繁華市麵上常見的乞丐混混兒,這裏一概沒有。連跑馬賣解之類的江湖人物都看不到一個。李洛由看了暗暗納罕:莫不是為著他來特意在這裏清肅整頓過?想來自己也沒這麼大的麵子。
當下隻在市井漫步遊走,隻見這裏商鋪林立,各種貨色齊全。李洛由隨便進了幾家看看,並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東西,這裏銷售的各種澳洲貨物,廣州也買得到。不過這裏的房屋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幾乎所有的房子都是二層以上的,三層很普遍。一棟挨著一棟,密密麻麻,式樣也和中原的不同。誇克看了也直搖頭,說和歐洲的房子略有神似之處,但是絕不雷同。
很難說著房子好看或者不好看,但是這種房屋顯然很節約土地。李洛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臨高的荒地極多,何必如此的節約?
眼見前麵就是一處五開間門麵的大店鋪人進人出極熱鬧。漫步過去,隻見店門口有幾名穿著藍布衣裙的女夥計不時用各種方言招呼客人,一會廣東白話一會客家話一會雷州話一會又是福建話……李洛由暗自皺眉,這做買賣還有用女夥計的?簡直有以色相招攬之意。
但是走進了就發現所謂色相招攬是無稽之談。這些女夥計個個都是膀大腰圓之輩,絕無哪個有婀娜之色,胸前掛著木質的名牌。衣服的背上卻有三個大字:“合作社”。
“這位客官您是第一次來本地吧?各種新鮮好賣的貨物,拆零整躉皆可,咱們店裏還代客包裝托運,量大從優!”
一個女夥計看到李洛由正在駐足觀看,趕緊過來熱情宣傳。李洛由也不推辭,幹脆進店去看看。
店裏規模極大,中間是直達屋頂的中庭,二、三層全部是走馬樓。站在屋子中間,那份高曠的氣勢就壓得人說不出話來。
最讓人吃驚的還是屋頂,用得是明瓦天窗。
明瓦天窗當然不算稀罕,有些人家為了采光,屋麵上用半透明雲母、牛角或是磨薄的大蚌殼做得明瓦。但也不過是一小塊而已。
這裏卻是玻璃的明瓦,而且是極大的一麵――整個中庭上麵全是用鐵條搭建的框架,上麵鑲嵌的整塊的玻璃。陽光從明瓦上透過,把這三層樓宇裏照得極其敞亮,和一般店鋪裏黑黝黝的感覺大為不同。
“好大的手筆!”李洛由不由得讚了一聲。
三層走馬樓上懸著一塊大匾額,黑底泥金的牌子,上書三個大字“合作社”。 大匾額兩旁,各有一條木抱柱,題著:“質優價廉”,“謝絕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