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大人。”
“你……又是何人?”李鴻章慢慢地坐下,問道。
“河北望都孫祿堂!”
“孫祿堂?”李鴻章眯起了老眼,“好像聽說過這個名頭,你就是那個什麼少保。”
“江湖朋友給的匪號,不敢汙老中堂之耳。隻是,”孫祿堂頓了一下,“小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你就不用問了。”李鴻章冷哼道。
“那小民就鬥膽了。”孫祿堂深吸了一口氣,“小民是河北望都縣人,家資還算豐厚,又開了家拳社,收了幾個學生,日子勉強在過得去……可小民終究不是隻有一個人。周圍也有不少鄉親。說真的,大家的日子過得很苦。不說別的,就說每年的稅捐。……而今官府設立的稅、捐名目繁多,多如牛毛。小民家境還算富裕,也苦不堪言。隻能勉強支撐。可更多的鄉親,一年的收成還不夠幾次稅捐,連自己的吃食都不夠。可是不種又不行,因為大家總要過日子。所以,隻以一年一年的吃老本兒,老本兒吃完了,就賣家裏的細軟家具,之後賣房賣田,再之後,就隻有背井離鄉地逃荒,然後賣兒賣女,隻為能給子女一條活路……小民曾到過江蘇常德,那兒是魚米之鄉,可就是那樣的地方,百姓之中也流傳著這樣一副對聯:‘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隻剩屁無捐’……老中堂,這樣的情況,身為大清重臣,不知您作何感想?”
“王某四處走鏢,見到這樣的情況也不隻一次。本以為隻需朝廷一心變法就可改變這種局麵,可沒想到……哼,這樣的朝廷,還要它何用?”王五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民不聊生,百姓流離。老夫當然知道其中慘況。可此等事情,不過偶爾……”
“老李,你摸著自己良心再說這話……”郭金章打斷了李鴻章的狡辯,“你是合肥人,你的淮軍也都是合肥的鄉親……你怎麼不去合肥去看看,看看那兒的老百姓都怎麼罵你?還偶爾……你虧不虧心啊?‘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這些人把你跟翁同龢並列一起,可那個老家夥哪及得上你老李頭的萬一?滿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國有個李鴻章,甚至隻知道有李鴻章。那麼,不管這個時期到底的中國到底都有哪些人在主政,大家都隻會記得你,並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到你的身上。因為……你是李鴻章!”
“呼——”李鴻章的呼吸越發的粗重。他知道郭金章是什麼意思。他是李鴻章,是大清的頂梁柱,可同樣的,如果這個大清國出了什麼事,責任也將被推到他的頭上。更有甚者,就連他正在扶保的朝廷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他當成替罪羔羊。
“我為什麼要在你的地方說這些話?我為什麼把那麼多的秘密都透露給你?老李,我佩服你!我不希望看到一個整天為了這個國家殫精竭慮的老人在最後卻得不到善終!”郭金章長歎了一聲,“你知道嗎?你讓人心酸呐……你付出多少?為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為這個不爭氣的所謂朝廷又付出了多少?可又有幾個人念你的好?康有為一群人還是有點兒見識的,可他們卻把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你對不起他們嗎?沒有。甚至在變法之前,還有開始之後,你都一直是他們的支持者!……可他們在最後還是把目標對準了你。為什麼?你想過裏麵的原因沒有?”
“因為你是大清最大的權臣和這個國家最後的倚仗。這二十多年來,基本上就是你和左宗棠一班人在支撐著這個衰朽不堪的國度。如今左宗棠已經走了,就隻剩下你一個……他們不找你,不把責任推給你,誰來為這個國家所出現的種種問題來承擔罪名?皇帝?那可是他們忠誠的對象。可這個皇帝為國家做過什麼?他甚至還以為雞蛋要一兩銀子一個……他懂什麼?”劉通福也緊接著問道。
“這個……在下聽說今上是一位明君,他怎麼可能以為雞蛋會那麼貴?”孫祿堂突然皺眉問道。
“哼哼,那就要說到他們的那個內務府了。在外麵買的雞蛋當然不可能是一兩銀子一個,可經過宮中各個衙門層層伸手,這個價錢就很便宜了。要知道,在紫禁城修個大門,他們都敢要幾萬兩白銀。弄個石獅子,他們就敢弄出銀獅子的價兒……皇帝身邊盡是這樣的人,他就算再英明,又能知道幾分國家的真實情況?”劉通福冷笑道。
“那麼多大臣,總能有人告訴他吧?”孫祿堂覺得難以置信。他雖然在北京呆過一段時間,可主要是習武,還真沒怎麼打聽過這方麵的事情。
“告訴誰也不會告訴皇帝。何況,就算告訴皇帝又如何?難道皇帝還能把身邊的那些人全都換掉?要知道,能把一個雞蛋弄到一兩銀子一個的高價,這絕不隻是一兩個人就能辦到的,這牽涉到幾乎整個內廷以及外部的大批既得利益者……這些人聯合起來,能把皇帝都拱起來。”劉通福不屑道。
“也就是說,就算搞什麼變法之類的,由於身邊盡是隻知道要好處的貪官汙吏,也隻會讓越變越糟。因為,就算是再好的經書,放到歪嘴和尚那裏也念不正。”郭金章也道。
“明白了。”孫祿堂朝兩人輕輕拱手,重新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