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天一天等下去(1 / 3)

手術室外間。

秦軼揉著眉心在辦公桌前寫術程記錄,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手術,光是膽囊切除術就做了兩台,下台之後他雙腿如同灌了鉛似的墜沉,身心俱疲,隻想著趕緊交接班之後休息會。

病曆打了一半,桌旁的手機就嗡嗡嗡的開始震動,他掃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但是他很熟悉,一個近乎騷擾電話的號碼,他習慣性的無視,轉頭繼續敲打未完成的病曆。

哪知打電話的人一如既往的執著,手機貼著實木辦公桌,來電的震動經久不息的波及到他手底下的鍵盤,他本就疲憊煩躁,一時間皺緊眉頭,心頭像是打了結似的抑鬱。

按了掛斷之後終於清靜,秦軼把最後一行字敲上去,歎了口氣,正準備起身。

手機又響了。

還是那個號,他知道如果他不接,她就會堅持不懈的一直打下去,到最後,煩的依然是他。

思及此,秦軼沉了臉,點亮屏幕接了電話,語氣並不算禮貌和善:“有什麼事嗎?”

“秦大夫,你下了手術了嗎?累不累?吃早飯了嗎……”

她的聲音依舊是元氣十足,似乎從來沒有什麼煩心的事能打擾到她,哪怕是他的冷眼相待,這樣清脆但明顯聒噪的聲音讓他想起了村裏屋簷下的麻雀,外人看著可愛,但隻有守著的人能體會到那份煩悶。

秦軼打斷了她還沒說完的話,冷冷的插了一句:“不用了,我很忙。”說罷,就掛了電話。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不識時務的人,他已經幾次三番的告訴過她,她並不欠他,他不過是替她爸爸做了一台手術而已,沒必要讓她這般感恩戴德,可是她似乎聽不懂他的意思,依舊執著的可歌可泣,鞠躬盡瘁的做起了他的廚娘。

秦軼並不擅長和女生相處,尤其是這種說好聽點是執著,說不好聽點是沒有眼色的女生,作為一個男人,對女生應該有最起碼的尊重和體貼,這樣的風度讓他沒有辦法對她直說,說我很煩你這樣纏著我。

追求他的女生很多,表達方式也各不相同,他還沒有談戀愛的意向,所以幾乎是毫不留情的拒絕了,有幾個堅持的,也被他的冷臉嚇回去了。

他從沒見過像她一樣屢敗屢戰,屢戰屢敗,越挫越勇讓他光是煩躁卻無計可施的女生。

收拾好了病曆,秦軼拿了外套準備去辦公室,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小小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他皺眉,心下厭煩,這個女生怎麼就聽不懂別人的話外音呢?

她舉著手裏粉嘟嘟的保溫桶看著他,眼睛裏閃著光,張著嘴呼呼的喘著氣,連帶著臉蛋上的嬰兒肥都跟著顫:“秦大夫,你忙完了嗎?這是我給你燉的湯,我媽說過,老母雞燉的湯最補身體了,你這麼累,應該多補補。”

秦軼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看著保溫桶上斑駁的油漬,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掃了一眼她滿是期待的眼神,麵無表情的開口:“不需要。”

他抬步要走,那個丫頭就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不過保溫桶再也沒有靠近他,隻是捧在懷裏,距他一步之遙,他皺眉,她既然這麼懂得察言觀色,為什麼總是看不懂他的厭惡呢?

他不過是救了她爸爸,準確來說,那隻不過是他千千萬萬的病人中最普通的一個,他是醫生,治病救人是他的本職工作,是他最基本的職業操守,不管是張三還是李四,隻要上了台,就是他該拚盡全力挽救的鮮活的生命。

這種事情怎麼能用來歌功頌德?

但這個丫頭並不這麼認為,從他下了台告訴她手術順利,她的父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時,她就抱著他的大腿嚎啕大哭,說今後認定了他,他救了她的爸爸,救了她的家庭,他是她的再生父母。

他見過很多喜極而泣的患者家屬,她是唯一一個讓他隻感到可笑詫異,卻沒有半點感動的人。

從那之後,她便以這個理由纏著他,隔三差五的給他錢,被他勒令停止後,又開始給他買東西,他看著辦公桌上突然堆出來的靜脈曲張襪,創口貼,護手霜和治胃藥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後,恨不得把桌子都掀了。

後來,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扔進了垃圾桶裏,她抱著磁療腰托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那一桶嶄新的垃圾,從那之後,她再沒有送過他東西。

但是,卻改送飯了。

每天不同花樣,那個碩大的保溫桶像是一個百寶箱,她能從裏頭掏出果脯,豆幹,紫菜蛋花湯,刀削麵,蒸餃,麻辣燙,鴨血粉絲,雞腿,葷素搭配,很是講究。

他雖然不喜歡浪費食物,可是他實在不習慣吃陌生人送來的飯菜。

他原本要扔,但是被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看見了,雙眼發光的說他暴殄天物,他便把那碩大的保溫桶推過去,做了順水人情。

於是,這個丫頭便覺得自己領了她的情了,一天三餐,送的樂此不疲,他也不挑破,生怕她又生出什麼幺蛾子,她樂意送就繼續送,最好能盡快厭煩,那樣,他就能兩耳清靜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辦公室門口,他頓住腳步,那丫頭自覺的停下,小心的舉起保溫桶,試探著問他:“我可以進去嗎?”

秦軼思索了一下,如果她不進去,那就意味著他得提著這個桶進去,他皺了眉,輕點了一下頭,推門進了辦公室。

“放對麵。”

對麵是那同事的辦公桌,他不想髒了自己的桌子,那丫頭也沒說話,把那個碩大的保溫桶扛上了桌子,獻寶似的給他介紹菜單:“我聽說你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手術,所以給你熬了雞湯,我媽專門買的老母雞,雖然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老不老,除了這個還有我媽買的蛤蜊,醃了一天才煸的,特別入味,我都沒怎麼吃,都給你帶來了。我跟我媽說你不能吃辣椒,對胃不好,你上手術吃飯不規律,得好好養胃,所以她又煮了皮蛋瘦肉粥,我覺得還挺好喝的,你可以嚐嚐。”

她在那頭絮絮叨叨的說,秦軼在這頭皺眉看著病曆,被她騷擾了一個多月,他煩不勝煩,可是無論他怎麼沉著臉委婉的拒絕她,她總是跟塊撕不掉的牛皮糖似的頃刻間又粘上來,他無計可施,便學會了以不變應萬變,把她的話徹底當成耳旁風。

每次隻要她感受到了他的刻意無視,就會識相的離開。

這次,也不例外。

見他一直沒有反應,她留下一句:“你一定要好好吃飯,不然身體會受不了的,還是老規矩,中午送飯的時候我再來取。”就轉身離開了。

聽到關門聲響起,秦軼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出了醫生辦公室的門,施小語一臉大功告成的表情,昂首闊步的準備下樓,還沒走幾步,手機就嘰裏呱啦的響了。

很歡快的最炫民族風,她邊跟著哼唱邊接電話,那頭的人脾氣很暴躁,打擾了她哼唱的雅興。

“施小語你個傻犢子怎麼還不下來!老娘還要吃飯呢,這都什麼時候了!”

“不著急吧,這才不到八點!”施小語按了電梯,同等電梯的護士認出了她,笑問著:“又給秦大夫送飯了?”

施小語捂著聽筒扭頭,有些害羞,笑的腮幫子鼓鼓的:“嗯,剛送了,他們今天早會的時間比較長。”

手機聽筒裏隱隱傳來柳茜的一聲,“靠,關你屁事!老娘就要這個時候吃早飯!”的咆哮,施小語趕緊傻笑幾聲,人工替柳茜消了音。

掛了電話下樓,一出住院部,施小語就看到了在綠化帶旁邊氣的直跺腳的柳茜,那女人前凸後翹,長的妖嬈動人,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要靠那份把活人損死的才華。

那些在柳茜嘴下活不了的人都被淘汰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施小語憑借著頑強的毅力茁壯的成長著,最後成為了柳茜唯一一個閨蜜。

真是可喜可賀,喜大普奔,這份經曆了多少唇槍舌戰來之不易的友誼,施小語一直很珍惜。

走到柳美女跟前,她乖乖的道歉:“他們開會開的遲了,讓你等久了。”

柳茜一把捏住她臉上的嬰兒肥,惡狠狠的訓他:“關我屁事!為什麼老娘還要跟你受這個罪!”

有人說過,如果掌握了以下兩句話,那麼,人生會少百分之六十的麻煩,一句是關我屁事,一句是關你屁事。

柳茜顯然已經把這兩句話運用的爐火純青,可是施小語覺得,她還是很煩。

比如現在,她捏著自己的嬰兒肥,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個芳草天,你能不能要點臉,你還真以為秦軼領你的情呢?你忘了他把你送的東西全部扔進垃圾桶的事了嗎?那是你傻逼似的問了很多醫生護士,問了度娘,穀歌,貓撲天涯之後總結出來的對普外科醫生來說最實用的東西,但是人家呢,眼皮撩一下了嗎?你就不能長點記性,讓自己活的有點尊嚴嗎?你就算不這麼孫子似的伺候他,那他救你爸也是天經地義,救死扶傷本來就是醫生的責任,他敢不救,那是從道德到法律的雙重譴責,你把他供的跟神仙下凡似的,你腦子被僵屍吃了啊?”

柳茜像是一杆機關槍似的對施小語一通的狂轟濫炸,她摸了摸臉蛋上的口水,思維明顯和她不在一個頻道上:“芳草天是什麼意思?還有,其實我沒問天涯,那裏段子手太多了,問不出正兒八經的話。”

“你個不要‘碧蓮’的傻子!”

說罷,機關槍熄火扭頭走了,施小語咂吧咂吧嘴,品了品芳草天的意思,大徹大悟之後也不以為意,小跑著跟上去,輕聲解釋:“秦軼不是那樣的人,他本來就是冷冰冰的性子,高冷你懂嗎?他就是那樣的人,他對誰都是那樣的,我們倆本來就是陌生人,人家和我不熟,肯定沒有共同語言啊!雖然他扔了我給的東西是事實,可是他總算吃我做的飯了啊!光憑這一點,我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的!”

她不敢和秦軼說飯是她做的,害怕他嫌棄,雖然她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信,可是在他麵前,她還是想穩穩妥妥的,想著報上老媽名字的話,他總得賣老媽一個麵子。

“施小語,我覺得你挺像一個我玩的遊戲裏的角色。”

兩人走出醫院,慢悠悠的往學校晃,柳茜突然轉移了話題,施小語一聽,樂嗬嗬的追上去問:“像什麼,像什麼?”

“挺像超級瑪麗裏的……”

柳茜還沒說完,施小語就眨著晶亮的大眼睛受寵若驚的接了句:“馬裏奧嗎?”

雖說馬裏奧是個男的,但是穿條背帶褲的模樣還是很戳施小語的萌點,柳茜從不誇她,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不錯了。

“你他媽聽我說完,不是像馬裏奧,是像馬裏奧頂的那個蘑菇。”

蘑菇?蘑菇也不錯,施小語樂嗬嗬的笑,她長的挺像蘑菇啊,個子不高,包包頭,臉上有嬰兒肥,笑起來和那朵呲溜呲溜從台階上往下溜的蘑菇確實挺像的。

雖說換了個物種,可是貴在一如既往的可愛。

她微微紅了臉,有些不適應柳茜的誇獎:“我有那麼可愛嗎?”

前頭健步如飛的女人一回頭,烈焰紅唇勾起一抹,冷哼一聲:“我是說你的智商跟朵蘑菇似的,以前說你是草履蟲都抬舉你了,草履蟲起碼是單細胞生物,你連草履蟲都不如!頂多是一朵蘑菇!”

連人家打心眼裏嫌棄你,恨不得你連人帶鋪蓋卷滾出去化成天邊一顆星永遠都不要出現在人家麵前這點狗都能看出來的意思都沒看出來!

施小語的腦海裏不自覺的響起馬裏奧掉進溝裏時game over的音樂,好生淒涼。

其實她想說,柳茜這次罵人失了水準了。

因為就生物學角度來講,蘑菇比草履蟲要高級。

柳茜的打擊並沒有挫傷施小語的積極性,中午快下課的時候,她又貓著腰準備從後門往外竄了,哪知剛一蹲下,後領子就被柳茜揪住了,身後的人聲音冷冷的,吹的她脊背發涼:“蘑菇頭,去哪?”

她回頭傻笑:“柳茜,其實蘑菇比草履蟲高級……”它是多細胞生物,草履蟲是單細胞生物。

她的話還沒說完,柳茜眉頭一皺,暴了慣口:“關我屁事!”

“柳茜同學,請你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在柳茜那副到嘴的肉騰空飛了的怒火中燒的表情下,施小語摸了摸臉上的口水,弓著腰從椅子底下鑽出去,行雲流水般的逃出了教室。

她一路跑回寢室,用昨天晚上就已經準備好的食材麻溜的做好了飯,用另一個保溫桶裝好,提上桶飛奔出去,她就像是一道龍卷風似的把寢室卷了個淩亂不堪,之後頭也不回的卷了出去。

秦軼的醫院離他們學校不遠,步行不過十分鍾,走兩條街,過一個十字路口,施小語走了一個多月,都快在這石板路上踩出腳印了,刻骨銘心的很。

上個月十號,那是施小語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天,那天晚上,爸爸臉色慘白,意識全無的被送進了醫院,媽媽哭的語無倫次的說是有壞人毆打了爸爸,爸爸脾破裂了,失血性休克。

她瞬間石化,腦子裏混沌一片,像是被攪混了的一罐水泥,思維一下子凝固住,連先天性的條件反射都喪失了。

她眼淚都來不及流,很不厚道的想著,她可能要成為單親家庭了。

爸爸被緊急送進手術室,手術室的患者通道打開後,一個高高瘦瘦,身材像是青鬆一般板正筆挺的男人走出來,一身淺綠色的手術服襯的他更加俊秀斐然。

他推著爸爸進手術室,施小語腦子清醒過來,眼淚嘩嘩的流,嚎啕大哭的拉著他問:“醫生,我爸爸會不會死啊?他死了我就成單親家庭了!”

她沒看到他眉頭幾不可查的皺起,以及他眼底眉梢若有似無的嘲諷,隻是覺得隔著洶湧不斷的淚花,他睿智清明的眼神直直的通到了她的內心深處,那雙狹長的眼睛好看的人神共憤。

“沒關係,你爸爸沒事的。”他的聲音篤定沉穩,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低沉的傳來。

患者通道的門關上,把他清俊的身影捎了進去。

想到這個時候她竟然還能分神注意到他俊美的容顏,施小語哭的更厲害了,她太不孝了。

後來,爸爸手術順利,健康出院,施小語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對救命恩人就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報恩行為一直持續至今。

如果說剛開始隻是為了報答,那麼,現在這種情感就稍稍有點升華了,她由原來的感激變成了喜歡,變得是心態,不變的是她依舊腆著臉纏著他,他一如既往的沒好臉色給她。

其實秦軼人很好,笑起來很溫暖,她見過他和一個患者的女兒交流,全程帶著沁人心脾的笑容,眉眼璀璨的像是憋了一個冬天突然綻開的暖陽,隔的老遠她就看見了他眼底比24k鈦合金還要閃耀的笑容,差點亮瞎她的狗眼。

那個時候,她捂著自己狂跳的快要室性心動過速的心髒繼續不厚道的想著,如果她年紀再小點,他會不會也這麼衝她笑。

然而,這隻是幻想,秦軼對她的態度基本上是亙古不變,永遠的愛搭不理,看她的時候,眼睛像是X線,穿過她的身體落在旁處,讓她備感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