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3)

從無憂第一次收到突然在寢殿之中神秘出現的書信以後,幾個月的時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倏忽溜走。無論隱藏在都督府中的同謀是何許人,看來隻想把無涯那封信當作一個對她的催促、提醒,甚或說是警告,此後便重新悄無聲息隱匿起來,讓她留心了許久也找不到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這日午後,無憂趁李恪不在府中,拿著幾天前剛剛從普善寺藥師殿前找到的一封信,一個人溜進了花園。這是九月裏常見的好天氣,漫長、燠熱的酷暑已經慢慢遠去,空氣變得越來越幹爽、溫和,瓦藍的天空在和煦的秋陽、白雲和偶然飄過的紙鳶映襯下,顯得如此澄淨、高遠。園中的桂樹此時已漸漸開敗,隻有枝丫上還殘留著些再也聞不到甜膩香氣的腐黃色枯蕊。花圃中一畦畦的各色菊花和沿湖岸栽的株株木芙蓉卻開得正旺,襯著一方碧綠寧靜的水麵,把花園點綴得更加繽紛絢爛。尤其是她和李恪都愛煞了的那些一日三變的醉芙蓉,他曾戲謔地以花喻人,說芙蓉花清晨初綻時的潔白宛如她的清麗出塵,午後漸露的一抹緋霞又似她的嬌柔純真,而傍晚時深湛的水紅則像極了她偶然一現的嫵媚明豔。

無憂坐在岸邊那架秋千上,身體隨著柔韌的繩索微微晃動,雙眼雖然一動不動緊盯著綠葉叢中忽遠忽近的朵朵芙蓉出神,可是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些美麗嬌柔的花樹上,一心想的都是手中這封信和這些日子以來徒勞無功的暗中查探。

普善寺,這座梁州城內規模最大、香火最旺的寺院儼然已成了神秘人與她定期聯絡的驛站。他為何會對梁州城了如指掌,知道這裏有一座叫普善寺的大寺院?究竟是誰取走了她的信,是寺院中的僧人,還是來進香的香客?想起這些疑問,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三月初十那天她第一次去普善寺的情景。

雖然她早就寫好了給無涯的複信,可是卻一直拖延著,想等到三月初十那天再找個借口告訴李恪和蕭葉兒要到普善寺去。不過讓她驚奇不已的是,還沒等她開口,蕭葉兒卻在前一天傍晚來到飛雨軒中,邀她明日同到普善寺中禮佛進香。據說——蕭葉兒吞吞吐吐地告訴她——普善寺的佛祖很靈驗,既然無憂來了大半年還未見身孕,她想求神佛給殿下和妹妹盡快送來子嗣。

這番好意雖說不免讓人尷尬,可是那一刻,無憂早已詫異得忘記了尷尬,隻顧著琢磨這個莫名其妙的巧合,一時甚至不知該說些什麼得體的話應答。好在蕭葉兒也並沒太在意,以為她不過是因為提到子嗣有幾分羞澀,便把她的沉默當作默許,又叮囑她一番就興衝衝地去了。

第二日上午,無憂與蕭葉兒兩人共乘一駕馬車,在幾個隨侍婢女和扮作香客的侍衛陪伴下,不事張揚地從都督府出發,直奔普善寺而去。雖然蕭葉兒早已著人事先到寺中知會主持淨一方丈,讓他們不必特意鋪排,過分聲張,可是等車駕停在寺院山門之前,淨一方丈引領他們一幹人走入寺院深處的釋迦殿中時,無憂和蕭葉兒還是立刻發現,寺中僧人已經把釋迦殿密密守衛起來,不許任何一個前來進香的普通百姓擅入。

無憂看到這個架勢,不覺在心中暗自叫苦。身邊有這麼多婢女、侍衛,殿外還有這麼多僧人守候,她還要時時刻刻留意敷衍蕭葉兒,怎樣才能把藏在懷中的信塞到藥師殿前的石碑底座下,同時還要不引起別人懷疑呢?她機械地跟隨蕭葉兒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跪拜,機械地望著她虔誠地雙手合十,閉攏雙眼喃喃祈禱,機械地走到佛龕前上香,腦海中根本也沒留心究竟在做什麼,一心隻盤算著眼前如此棘手的事。

淨一方丈似乎把她們的到來看作寺院極大的殊榮,進香之後,一再挽留她們在寺中用過素齋再走。蕭葉兒經不住他的勸說,略一猶豫便點點頭應允了。淨一方丈見狀,便笑逐顏開地要引領她們到後院禪房休憩。無憂看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急忙湊到蕭葉兒身邊低聲說:“姐姐,早聽說這普善寺是梁州城中第一大寺,我們今日既來了,何不趁機在寺中好好走一遭。”

蕭葉兒微微一笑,看看她眼中閃爍的興奮和好奇的光芒,也低聲耳語道:“寺院畢竟就是寺院,梁州和長安不過大同小異。妹妹若有興趣,就帶著桑榆和采薇到寺中逛逛吧。方丈如此盛情挽留,我猜不過是要為寺院求一筆布施。這話隻怕私下說更方便開口,所以他才如此熱切邀我們到後院歇息。若讓他陪我們在寺中遊逛,反倒沒機會說起了。”

無憂見她不願同行正中自己下懷,高興地點點頭,叫上桑榆和采薇返身向外走去。她們從釋迦殿中出來之後,隻這一刻工夫,守候在殿外的僧眾已經散去,殿內也三三兩兩聚起了不少進香的百姓。無憂的心思全不在此,順著甬路越過釋迦殿,繼續向前殿走。

前麵一進觀音殿外放置著一尊巨大的銅香爐,香爐邊圍著不少人,爭先恐後把點燃的香燭插進爐中,呼呼燃燒的火焰伴著陣陣濃煙升騰而上,嗆得人眼淚都要滾落下來。無憂走到觀音殿中打了個轉,看桑榆和采薇興奮地竊竊私語幾句,然後便一起在蒲團上跪下,虔敬地三拜九叩起來。她心念一轉,也不告訴兩個丫頭一聲,就急急忙忙走出殿門,站在一株古鬆下開始左右逡巡。左右兩邊各有一扇院門通向兩側偏殿。無憂透過左手邊的院門,一眼瞥到院中一座高大的石碑,頓時意識到這一定就是藥師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