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愛的參照物是愛(1 / 3)

愛,原來是需要愛來當參照物的,年少時的我們,少不更事,常常看不到父輩們那份深沉的愛,是因為那時我們自己根本就不會愛。長大後,我們懂了,愛,竟是這樣子甜蜜與疼痛交織的過程,那個這樣愛了我們一生的人,卻是漸行漸遠。花開當珍惜,愛也要趁早。

愛的參照物是愛

父親七十大壽的時候,妹妹打電話來,說,哥,回來看看吧,人到七十古來稀,他還能有幾個這樣的壽誕呢?他握著聽筒,沉默半晌,還是委婉地回複了妹妹:我也想回去啊,可真不巧,公司正好有一個很重要的談判,少了我不行啊。妹妹沒再說什麼,怔了半天,扣了電話。

他那天是有一個談判,可沒有重要到少了他不行的程度。那不過是他給自己找的一個能說得過去的借口。他不想回去才是真。

離家十年了,算起來,他回家的次數竟然不超過三次。就因為當年父親那狠狠的一巴掌。

那年他第三次參加高考落榜,回頭悶悶地跟父親說,他想出去打工,再不想繼續複讀。父親聽完就朝他揚起了手,說,我算看穿了你,山莊的狗上不了大市場,沒出息的人就是沒出息,算我白白供了你!一掌下去,他的左半臉立即起了紫紅的五根印子。那五根紫紅色的指印也由此深深地刻進了他的心裏。在他的印象裏,那不是父親第一次打他了,可哪一次也沒有那一次留給他的傷害深。那一次,父親傷的是他的自尊。

就在被父親打過一巴掌的第二天,他收拾起行囊,同揮淚如雨的母親告別。父親那時還在外麵幹活,他省了同他的最後一次正麵交鋒。十年裏,他輾轉在一個又一個的城市,一個又一個建築工地。從小工到大工,從大工到包工頭,然後有了自己的公司。他用自己的行動,給了父親狠狠的一個還擊。誰說他隻能去擠那條通向大學的獨木橋才是唯一的出路?其間,他回去過兩次,為著母親。一次是母親六十大壽,一次是因為母親生病住院。也許父親早就忘記了那致命的一巴掌,見他回,就忙著去水庫網箱裏抓魚,滿院子追著小雞跑。自己養的,新鮮。父親有些激動,又有些惴惴的樣子。他把那些,認為是父親對自己當年那一巴掌的賠償。飯桌上,除了頻頻向母親祝福敬灑,對父親,還是沒有多少話。

再次打電話讓他回家,是在父親七十壽誕過了半年的時候。電話是母親打來的。他接了。剛把聽筒放到耳朵上,就聽到母親的啜泣聲:山山,你回來看看他吧,他的日子,不多了……心就無端地向著冰冷墜下去。父親的身體不是一向那麼硬挺麼?像他的脾氣一樣。在他記憶裏,父親連生病都少有的。可那次,病魔似乎把平素積攢的所有能量都用來對付那位再也無力對抗他的老人了。惡性腫瘤,竟然像瘋長的野草一樣,散滿了他整個胸部。

他再也沒有力量同父親對抗,同自己對抗。匆匆交待一下,就拋下身後的一切,星夜驅車趕回去。在家鄉縣城的醫院裏,他看到了那個讓他在心裏怨了十年恨了十年的人。素潔的被子底下,父親已瘦成一棵枯樹。臉上的笑,卻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像菊花一般綻放。

那是他的生命中最短暫又最漫長的一段日子。短暫是因為,死神正把生命的汁液一點一點從父親的身上抽離。漫長是因為整日整夜的疼痛讓父親有著生不如死的痛苦。他渴望時間停下來,把父親永遠地留住,他又渴望時間快一點滑過去,父親再不必忍受那樣的劇痛。可他,除了強裝笑顏,什麼也替父親做不了。回憶,在那段日子裏,成了父親最好的良藥。從他呱呱落地,到蹣跚學步,從他第一次逃學到他離家出走,一樁樁,一件件,那麼粗糙的父親,竟然把那些日子裏的細節記得那麼牢。父親說,自己這一輩子做得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在他十九歲那年抬手把他打出家,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他六歲那年他背著他睡了一個月。是的,他六歲那年,調皮上樹掏鳥窩,結果從樹上摔下來,掉到蒺藜窩裏,背上屁股上被摔得血赤呼啦。整整一個月,不敢躺著睡,也不願意趴在床上睡。那一個月裏,他就是趴在父親的背上睡的,還得讓父親來回走動著晃悠著……小子,你可知道,那一個月下來後,你老子的背就彎了,以後就再也直不了嘍……他知道,父親是在努力逗他開心。他扭過頭,害怕眼窩裏的淚落到父親手上。

也許是受了父親的啟發,那一夜,父親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呻吟不斷,鎮痛劑,安眠藥都不起作用,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父親的背上安然睡過一個月。他拉住父親的手:爸,你趴到我背上來吧,看看能不能疼得輕一點。父親竟然真的聽話。他彎下腰來,把父親輕輕馱到了自己的背上。那個曾經壯得山一樣的父親,如今已像一片輕輕的葉子了,突出的瘦骨,硌得他的肉有些微的疼。趴在他背上的父親,卻似乎找到了最舒適安全的港灣,竟然奇跡般不再呻吟。他睡著了。

他就那樣子,彎著腰,曲著腿,輕輕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著,保持著讓父親最舒適的姿勢,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他的腰酸了,腿也漸漸麻了,額上豆粒兒一樣的汗珠伴著大顆大顆的淚一齊滴落下來,可他不願意停下來,生怕一停,就驚醒了父親此生唯一一個酣夢……

愛,原來是需要愛來當參照物的,年少時的我們,少不更事,常常看不到父輩們那份深沉的愛,是因為那時我們自己根本就不會愛。長大後,我們懂了,愛,竟是這樣子甜蜜與疼痛交織的過程,那個這樣愛了我們一生的人,卻是漸行漸遠。花開當珍惜,孝順要趁早。

父愛為她打開了那扇窗

父親不識字,可父親對一切寫了字的紙張懷著天生的敬畏與莫名的虔誠。

那一堆塗滿了女兒憂傷情緒的紙片,在眾人的眼裏,包括在女兒自己的眼裏,都不過廢紙一堆。可父親發現了它們,他的眼睛裏立馬閃現出熱烈到無以複加的光芒。他仿佛發現了一個稀世天才。

那年女兒讀大一,在一所不入流的大學。暑假裏躲在屋裏寫寫劃劃,寫的也不過是自己對前途與未來的迷茫。那篇青澀稚嫩的東西,父親連讀都讀不懂。可他認定,他的女兒了不起,居然可以寫小說了。

他執意要拿著它去找地方為她出版,女兒堅決不同意。他們的爭執因此而起。那個暑假沒過完,女兒就匆匆收拾起行李回學校去了。卻把那厚厚的一本手稿兒扔在一個角落裏。她以為,她走了,他會忘記。女兒卻沒想到,鬥大的字識不了幾個的父親,居然借了鄰居哥哥的西服領帶,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就揣著那本手抄稿兒到省城去了。

父親不知道出版社在哪兒,一路向人打聽,終於敲開一家出版社的大門。看到衣著光鮮的工作人員。父親卑微地彎腰,含笑,送上一支香煙,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向對方說明來意。可他的話,很快就為那個工作人員禮貌的微笑給打斷了:對不起,我們目前還沒有出版計劃。父親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裏:那我怎麼樣才能把女兒的書給出版了呢?

你們實在想出版,可以自費。回答很簡短,語氣裏已是不耐煩。父親卻還不走。他把手稿再次謙恭地遞上去:您給看看,我們可以自費出。

我們現在忙。工作人員的手輕輕一揮,父親的驕傲就“啪”一下掉在了地上。父親彎腰拾起地上的手稿,轉身,下樓。整個人輕得像一片葉子……

他給女兒的信還是很快就寄到女兒手上,歪歪扭扭,很短的幾句話:閨女,我拿著你的書稿去見了出版社的人,他們看了,說你寫得不錯,再好好修改下就能達到出版要求。女兒沒回信,她自己很清楚,那篇東西離出版的要求還有多遠。可女兒的寫作熱情卻被父親的那封短短的信重新點燃。隻是,那一次,女兒偷偷地寫,再不敢讓父親知道。

父親著迷了一樣,一定要想辦法把女兒的第一本書出版了。父親找了數家出版社,仍然沒人肯出版女兒的書。父親就決定自己拿錢幫女兒出書,他終於找到那樣一家出版社。隻是兩萬六千塊錢的費用,他們家不吃不喝也要整整兩年才能掙出來。那一次,一直沉默的女兒再也不能沉默,她同父親大吵。她不能理解父親的做法,她甚至覺得父親是在把她往一條絕路上逼。父親第一次對她發了脾氣,他說:他就是覺得自己的女兒行,自己的女兒是寫書的料。就算砸鍋賣鐵,他也要把她的那本書出版了。

父親真的做到了,已是時隔四年之後。兩萬六千塊錢,他雇了輛汽車從省城印刷廠拉回了一千三百本書。新書到家的那天,父親把全村的父老鄉親全都招到了家裏,擺了幾大桌的酒席,放了幾大堆的煙花。燦爛的煙花下,父親的淚,流了滿臉。女兒的淚,也流了滿臉。直到那時,她才從母親的嘴裏知道,那兩萬六千塊錢的來路。那是父親扛了數不清的水泥袋子賺來的。身高一米五六體重僅有九十多斤的父親每天卻扛著每袋一百斤重的水泥一天扛上兩百多袋。他根本就沒把自己的肉體當成肉體,他拿它當了鋼鐵……

那天,在她的新書“發布會”上,父親喝了很多酒,喝醉了。喝醉了的父親拉著她的手說:瞧,上帝已經為你打了一扇窗,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識字的父親,為著女兒“處女作”的出版,已學會了使用文化詞。

那一年,她大學畢業,待業在家,苦悶無著。

父親曾用了四年的時間,為出版她的第一本書。她卻在此後的幾年時間裏連續出版了數本書。散文,隨筆,小說……當她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國內外各大媒體報紙上,當她氣定神閑地坐在演播室裏追憶那段青澀的年少歲月,提起父親,提起那本至今仍被父親保留著的處女作,她仍然泣不成聲。她記著父親給她說的那句話:瞧,上帝已經為你打開了一扇窗。

她說,打開那扇窗的不是什麼上帝,而是說那句話的人。是的,父親沒文化,父親的那雙手像銼刀,父親額上的皺紋,像犁鏵穿過。可父親的目光,卻堅定,深遠,父親的那份深情堪比太陽,在那一瞬間,穿透了她青春歲月重重的迷霧,為她指明了方向……

父親的藥方

那一段時間,他的事業遇到瓶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那種滋味兒生不如死。靜靜的深夜,他一次次站在5樓陽台上,試想著自己如何從那裏像小鳥一樣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