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言 我在,我們很近(1 / 2)

20歲成了40歲,中間流經了多少事,路過了多少人?

可我總感覺,這跨度僅相當於一個白天和一個夜晚。生物鍾恍惚,不能如實地體察光陰,會出現這樣的矛盾:一個人童心未泯,而心靈之外的器官早已背叛了年少。這是個讓人傷感的落差。

很少有事讓人變成自己的曆史學家,編個人文集算是一個。你要盤點一下精神身世,這些年都做了什麼,路有多長,書有多厚,夢有多遠……我的寫作始於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集體理想主義即將落潮的前夜,一個紙質閱讀和筆寫的年代,精神也是手工的。寫得慢,寫得用力,刻石一般,但不妨礙寫得澎湃,寫得激情浩蕩。從上世紀末被稱為思想界“新青年”,一晃十葉春秋,每個人都在移動,都在成長和脫落,青年已不敢再稱,黑馬也漸漸額白……互聯網來了,博客和信息共享時代來了,資訊空前繁榮,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機會,都有成為作家的潛力和資質。精神資源的私有化年代一去不返,彰顯和言說勇氣的歲月也差不多結束,很多人都比當年“新青年”更新銳,思考力和感受力毫不遜色……我在想,哪些表達非我不可?一次寫作怎樣才成為必要、必需和非你莫屬?

新的年代,靈魂出口豐富了,精神義務和生命職責也有了更多承擔方式,寫作不是唯一。我漸漸慢了下來,在投身媒體和公共職責之餘,我選擇了閱讀生活,也體會到了做讀者的樂趣和幸福。

還有,我失去了最親密、最隱蔽的讀者:父親。

我是不知不覺中失去的。現在,我還會出現幻覺:他還活著。他是醫生,怎麼會死呢?我——這個和父親那麼親近和相像的人,活得好好的,他怎麼會不在了呢?

我常常忘了父親去世這件事。

把父親獨自留在山岡的那個傍晚,回城的車燈將路照得雪白,我心裏低低地說,對不起,父親……隻有那一刻,我確信父親不會出現在家裏了。

老家的院裏,兩株石榴,一樹紅,一樹白。那年夏,花開得洶湧異常。即要返京的那個下午,我站在院裏,對妻子說:今年的花開得真好……我似乎忘了父親的事,忘了這些花失去了最重要的照料者。往年這時候,給家裏打電話,末了都忘不了問父親一句:石榴花開了嗎?

我不承認死是虛無。它隻是一種不做聲罷了。

父親走後,一本新書問世前後,我都會強烈地想他。父親從不當麵看我的書。母親告訴我,我離家的這些年,父親每晚都看我的書。我知道,父親是想知道這個從小就把自己關在屋裏的兒子在想什麼,走出了多遠,然後用他60多年的風風雨雨判斷兒子說話的風險……所以,出版這套文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父親,心裏的獻辭也是“獻給我的父親”。

北京是個能把所有人還原成正常人和普通人的地方,這對隱身、對平息內心的騷亂很有用。

有人問,一個作家介入新聞職業是什麼感覺?

我想了想:就是每天醒來——覺得全世界都和你有關係。這感覺有時很好,多數時很糟。其實,自由,一個很重要的標誌,就是能選擇哪些事和自己有關或無關。但這行當不行,每天都要把自己獻給全世界,時間長了,生命和精神便陷入了被動,我稱之“被動性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