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皇宮,勤政殿。
已是黎明,殿中靜得深沉壓抑,太監們垂手立在陰影裏,如泥塑木雕一般。因為沒點幾盞燈,除了皇帝龍椅周圍,四下都是一片漆黑。西洋座鍾的鍾擺有節奏地擺著,機械而麻木。
崇禎皇帝將頭深深地埋在如山的文牘之中,一張臉老態盡露。雖然才三十三歲,可內憂外患的朝局已經將他折磨成一個小老頭子。“噗嗤”一聲,一粒燈花跳起,將皇帝驚醒過來。
他抬起迷茫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看文的興趣。案上的文牘雖多,卻沒有任何好消息。
“一點沒有,國事真是糜爛了。”無力感從心頭升起,他惱火地將手中的奏章狠狠地扔在地上。崇禎十六年從一開始就好象是一道翻不過去的坎死死地壓過來,山呼海嘯,無法阻擋。先是後金入寇,大軍縱橫京畿、河北、山東,所向披靡,朝廷陷城失地,損失極大。到現在,敵人還徘徊在香河,兵鋒直指北京。
而湖北,李自成破襄樊、毀承天祖陵。張獻忠更是長途奔襲湖廣,拿下了武昌。
在山東,闖賊部將高原趁金人入寇,朝廷力量空虛,竟一舉囊括山東全境。
如此一來,北京南北交通隔絕,變成了一座孤城。
崇禎皇帝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一座搖搖欲墜的大廈之上,下麵的地基已經被人掏空,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這棟貌似龐大的建築一點點傾斜、崩塌,再也無能為力了。
前一段時間,總算有捷報傳來,孫傳庭出關攻擊河南的大軍屢擺李自成大軍,陣斬闖軍大將謝君友。巨大的勝利讓孫傳庭欣喜若狂,他在寫給皇帝的搪報上口吐狂言:“賊聞臣名皆潰,臣誓清洗豫,不以一賊遺君父憂!”
老孫通篇都是表揚和自我表揚,大意是,李自成一聽到老孫我的名字就嚇得打哆嗦,我就是李闖的克星,皇帝你就放心等信吧。
這個捷報著實讓皇帝高興了幾天。可捷報還沒在手頭捂熱,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孫部因為孤軍深入河南,又沒有據洛陽死守,糧道漫長,加上又有陝西官員掣肘,後勤供給立即出現困難。李自成見機,派輕騎斷其糧道。如此一來,孫傳庭大軍立即陷入困境,士兵們一個個餓的拿不動武器。他隻能將唯一的希望放在左良玉的援救上麵。
可惜,左大將軍已經被李自成給打怕了,就稍微做了個出兵的姿態。卻在白沙遭受劉宗敏伏兵的重大打擊。如此一來,左大將軍本就沒有出兵同李自成叫板的意思,借勢下坡,又縮回湖廣去了。
孫傳庭大軍軍心大震,開始騷亂起來。
無奈之下,孫傳庭隻得命令劉永福留守,自己親率領陝西籍大軍分路撤退,試圖打通糧道。這個時候,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出來了。孫部由兩部分組成,一半是他在陝西訓練的秦軍,一半是他後來在河南招募的本地人。河南兵見陝西兵撤退,以為孫大人將他們留在河南送死。於是,留守的河南兵心中不服,立即崩潰,即便是劉永福這個前開封守將坐鎮,也無法控製局麵。
官軍在河南的敗像已露。
崇禎皇帝雖然性子急,卻不是一個笨蛋,說起來,他這個人心智雖然不健全。但單從行政能力和勤政的他態度上,在明朝皇帝中也算能夠排在前幾位的。一看到孫傳庭送來的搪報,立即感覺出其中所蘊涵的危險。
河南現在的局勢,任何人都能看出大勢已經朝有利於李自成方向轉變,更別說是崇禎皇帝了。相對於他手下的那幾個誇誇其談的閣臣,皇帝的能力地他們不知道要強上多少。
見皇帝勃然大怒,一個太監悄無聲息而迅速地從黑暗中跑過來,低下身子拾起奏章,小聲道:“萬歲身係天下安慰,卻莫氣壞了身子。”
崇禎皇帝定睛一看,眼前這個一臉皺紋,滿麵疲憊之色的太監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曹化淳名下秉筆太監王承恩。算是太監中的二把手。
王承恩今年才四十出頭,身材高大挺拔,若嘴上再按上一把胡須,就是一個赳赳大丈夫。可沒想到,這才兩日不見,此人竟老成這樣。
崇禎楞楞地看著他,良久才道:“承恩,你怎麼老了一大截?我登基的時候,你看起來正當壯年,保養得也好。今日怎麼成這樣了?”明朝皇宮中太監,尤其是司禮監的太監充當的是皇帝秘書的工作,算是一等一貼心之人。有的時候,司禮監太監甚至代替皇帝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