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是個冰雪聰明的小姑娘，心地也被媽媽教導的很善良。教糖糖英語，對向小園來說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更何況還有一個月十塊錢的收入，超過民國普通人幾個月的工資了。
向小園的主業，僅剩的一家沒盤出去的“棗花香”鋪子，還有和川子家合夥賣的紫蘇醬肉，兩樣一個月加起來也才三五塊呢。
當家教是真的很賺錢啊，聽說同時期北平大學堂教授，一個月的工資甚至好幾十塊呢！賺一年錢就可以在故宮腳下買一間好寬敞的四合院了！向小園不得不感歎:知識就是力量。
收入豐富，學生可愛聰明。盡管如此，向小園卻——不想再在吳家待下去了。
自鳴鍾敲過了早上八點半，一向早睡早起的好學生糖糖，今天竟然還沒起床。
向小園隻得在吳公館二樓的客廳裏等待，局促不安地縮著兩隻銀邊藍布鞋裏的腳，翻開本子。看今天提前備好的雙語教案。
情感用詞，love，愛。Like，喜歡，fall in love with，墜入愛河。Dislike，不喜歡，miss，錯過……
“小園老師，吃點兒吧。”
“哎，謝謝。”向小園被打斷思緒，忙放下手中教案。
伯爵紅茶的香氣飄出來，熱乎乎地盛在金邊英式瓷杯裏，夾奶球和方糖的小碟子擺在旁邊。外國點心鋪子裏賣的黃油餅幹和牛奶蛋糕切好了，也一齊擺在茶幾上，令一大鐵盒水果色誘人的克絲糖，散發出鮮甜氣息。吳家人很會吃，妥妥的西洋派美食家。
美食擺著，她還坐在喧軟蓬鬆的歐式沙發上，銀絲炭暖烘烘地燒著，置物櫃下有西方電視劇裏的壁爐，紅火火的很貴氣的顏色，讓北平的冬天都熱的人臉紅。
向小園合上教案，淡淡地看了一眼茶幾上琳琅滿目的美食糕點，站起來，走到公館客廳的玻璃大飄窗前。
很大的西式玻璃窗，能把外邊看的一清二楚，吳公館大花園外那個裹著破棉絮的老太婆，方才向小園來的路上就看見了。
乞丐老太婆的左袖管空蕩蕩，手已經凍爛掉，瘦骨嶙峋的一截手腕。右手指頭被凍成腫蘿卜，
紅爛的肉，發黑。向小園從懷裏掏出帶著餘溫的烤紅薯和醬肉包遞過去，這是她原先準備的早餐，讓老太婆吃了。
其餘的，她也做不了什麼。
老婆子狼吞虎咽地嚼下去，喉嚨裏發出風箱的嘎吱聲，被嗆到，噴出殘渣到雪地裏。怕浪費了，她跪坐到雪裏，和著髒雪撿起來殘渣塞進嘴裏。
向小園默默進了吳公館，，還聽見老太婆的咳嗽聲。吳公館外一圈金屬圍欄，高價從西洋引進來的名貴花木在雪天還盛開著，香氣滿園。四季玫瑰，從南美洲運過來的，路上運費就上百美金了呢，又大價錢找了花匠養育，冬天也香豔地綻放。
幾百美金……足夠養活一個鎮子快餓死的人了。而這不過是吳家花園裏一隻隨時可以摘下的玫瑰花。
向小園站在窗邊。雪下的更大了，屋內悶熱的透不過氣，吳太太起床了，懶懶地打個招呼，穿著真絲睡袍下樓用餐，一邊吩咐仆人開窗透風，向小園看到雪地裏那個老太婆倒下了，終於凍死了……麼？
在她倒下的地方，白雪裏綻開一朵紅色血花，竟比吳公館花園裏的四季玫瑰還要豔麗。
吳太太這時洗漱完了，蔥嫩指尖撿起茶幾上一塊兒黃油餅幹，“天這樣冷，餅幹出鍋久都不脆了，全扔了吧，再烤一爐來。”一邊說一邊嫌惡地扔回盤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