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民國年間發生的事,在除夕過後,大年初一寅時,上海市溫秘書長居住的羅宅裏驚響兩次槍聲。家裏的女傭和小廝剛從廟會回來沒多久,聽到槍聲趕忙跑上樓查看。
“那就一個慘。”見過當時的場景,其中一個下人說道,“男主人就倒在離門口的不遠處,女主人死在床旁邊,槍就在她手裏。不難猜想,是女主人開槍打死男主人之後,自己再自殺的。”
無論是聽的人還是說的人都搖搖頭,攢眉惋惜道:“可惜呦。兩個人都很年輕,男的才三十四,這麼年輕就是上海市的秘書長,前途無量啊。女的也才二十九,都很年輕。”
“聽說事情發生之前,他們還一起參加市長兒子的生日宴,那時候他們還登了報紙,照片拍得還十分恩愛。”有人想起從前報道過的新聞,如今卻是這種局麵,反轉得令人措手不及,且十分想不到。
有人“嘖”了一聲,不以為然道:“這種新聞不能當真,名人作秀跟明星一樣,真真假假迷人眼。”
又有人說:“聽說這個溫秘書長模樣長得非常好看。”
“可不是,我曾有幸見過一麵,那模樣比那些電影明星還好看,甚至女人都比不上他。不是有個詞說‘貌比潘安’嗎,你們要是見過,就會明白說的就是他了。說不定連潘安也不如他。反正是說不出來的好看。可惜出生不好,是娼妓的兒子,娶了財政局局長的女兒這才飛黃騰達。”
“這樣的出身,財政局局長願意把他女兒嫁給他,不是名門都看重門第?”
有人不屑的一笑,“那女兒名聲也不好,跟人私奔過,還流產過孩子,據說還被人侮辱過。你說這樣一個女人,誰會願意娶,也就是這個溫秘書長願意了。”
聽的人了然一笑,揶揄道:“一個名聲不好,一個出生不好,兩個人湊成了一對兒,倒也是佳偶天成了。”
眾人皆笑。一場令人唏噓的死亡變成了給人取樂的笑話。
後來有人問起羅家的遺產,“聽說他們的遺產很多,真的假的?他們兩人都死了,這遺產怎麼處理?”
有人說道:“羅建興還有個兒子,財產自然都給他。不過那時候他還小,羅家千金有個相交甚好的朋友,她不僅收養了他,也處理了他們的後事。後來上海爆發戰爭,聽說她把羅家一半的家產捐給前線,還有一半留下來說是給羅家兒子的。真真假假,我也不大清楚。”
有人笑道:“這人也是有福氣的,可以名正言順的享受著羅家的遺產。等羅家兒子長大,能到他手裏的資產不知道還有多少嘍。”
有人歎息道:“所以說,人生變化無常,富貴榮華朝夕萬變,等百年歸西,也就付與槐南一夢中了。”
這時候距離溫黎塵和羅儀芳的死亡已有許多年,見到荒置的羅宅,忍不住要多問幾句,然後感慨一番。這其中真實故事如何,旁人口口相傳多少有真假混在裏頭,也隻有當事人知曉。可當事人已經死亡,留給世人隻有無限猜想,與他們有關係的人也隻知旁枝,不知細節。
因為戰爭的緣故,皎月不得不從上海逃到香港,如今又要從香港跑到台灣。站在輪船的甲板上,她望著汪洋大海,海天一色的景色,不禁陷入往昔的回憶裏。
也是這樣的環境,這樣藍天白雲的好天氣,那時她很年輕,儀芳也很年輕,不過在她的記憶裏儀芳永遠那麼年輕,她在最好的年華裏死去,自然也就看不到老去的模樣。那個時候,她收到儀芳的來信,算著日子去接她……
收到皎月的來信,裏麵提及儀芳母親病情嚴重,來不及拿到畢業證,儀芳就匆匆買了船票趕回國。隨著郵輪仰天長嘯發出最後一聲悲鳴慘淡的鳴聲之後,儀芳和逸閑終於結束了漫長的旅程。
他們來到踏板上跨步到平坦堅固的水泥路的那一刻,儀芳的心跟著雙腳一樣穩定落步,感覺到安全。在異國他鄉漂泊時,時常感覺到的不安和居無定所的飄忽,在離開船的那一刻才消散。
輪船靠岸,一群輪船上的長工開始從貨倉卸貨,熙熙攘攘,十分吵雜。港口擺滿許多攤子,販子對著來往的人群聲聲叫賣。在琳琅滿目,粗糙質地的貨品裏有人停下腳步挑選,還價。這裏的熱鬧依舊同她當初離開時候的樣子一樣,隻是朱顏已改,其中的人大概也有些在歲月中走散了。
多付了些小費給扛行李的短工,提著兩箱大行李跟著儀芳和逸閑擠進人群。儀芳走的很快,瘦小的身子被人推來擠去,逸閑跟在她身後小心地護著她,一隻手隔著距離圈在她肩頭避免被人推倒。
人很多,一眼往前看,一張張臉仰著都在尋找熟悉的人,也分不清誰是誰,都在動。儀芳沒走幾步還是意外發現人群中那個個子矮矮,一頭利索的短發,身穿洋裝的女子。她也看見了儀芳,向她揮揮手擠開人群來到儀芳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