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世界不荒涼

“王國維說:古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你可知是甚?”女子眉眼彎彎,說話時神情如一灣清泉,涓涓而流,似能流入人的心間,將人融化。

紛繁的三月天,桃花朵朵妖豔綻開,那抹嫣紅亦如那個女子臉上的脂粉,當可曰: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盈盈含眸,波光點點。粉花凋落,散在女子的肩頭,她微微一側,垂目而望,朱唇慢慢綻開一朵笑容,猶如遠山芙蓉;漸而一雙似天上星辰般的眸子向門口一個男子凝望而去,從此一見傾心,再見傾人。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西門小院,炊煙嫋嫋。

一間小小的草屋底下,灰衫青年正端坐在一把小板凳上,他看著炤中熊熊火焰,拿起一根柴火就要往裏塞去。隻見那火苗一接觸幹柴,仿佛癡狂了,越發旺盛。很快,身旁的根根木色幹柴已然快見底,再瞧那青年郞,目光呆滯,絲毫未察覺。

他手裏搭著半截的幹木柴,眸裏映著爐火的顏色,像是思慮良久,他將那剩餘的半截完全塞進炤裏。似下足了很大的勇氣,猛地轉過身子,眼睛在那一刻恢複全部的清明。眸中那纖細苗條,溫雅清麗的身姿讓他定下心。

良久,一女子回首,對上青年郞的眸,她笑顏婉婉:“淮書,你沒有聞到一股味道嗎?”

名叫淮書的青年郎聞言一愣,背後一股熱意灼灼襲來,立馬驚得他往身邊水桶急去。

空中泛著竹草花香陣陣,而突地夾入一股焦灼味。漸漸,味道愈加濃烈,席卷了整個草屋。

“我的米飯!”

……

女子笑倒在青衫男子的懷中,盡管他們的麵前是一碗青菜和燒糊的飯。

那青衫男子一手攬著女子的身子,一手輕拾木筷去夾青菜,然後慢條斯理地往女子口中送去。目色裏的溫柔在望著女子的臉時盡顯。

落日餘暉照進小院,一把木桌,三把竹椅,而此刻獨留其中一椅似乎還餘留著方才離去人的溫度。

女子望著那條通向遠方的小道,她怔怔發呆,又怔怔開口:“淮書做菜那麼難吃。她,願意吃一輩子嗎?”

女子沒有聽到就在耳旁的回答,可是她倚在男子的身上,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後人微微的顫抖。良久,她便聽到他喊她:“瀾兒!”

“嗯?”

女子的頭頂驀地觸碰上一股溫暖。青衫男子的語氣低緩輕柔:“告訴我,你……是怎麼來的!”他的手不自覺地將懷中女子緊擁。

空中透著花香,前方一片竹林鬱鬱蔥蔥。那條小道上,是一地的繽紛明亮。

風過無痕,吹著諾瀾的臉龐。她將自己的手輕輕覆在男子的臂上,遠方的天空總是那麼澄清純亮。盡管光線迷人眼,她卻努力地不去讓自己的眼睛閉合上。因為,她怕,她一閉,淚便落了。

這裏是距安城三十裏以外的村落,群山環繞的山腳下,溪水順勢而流。翻過一座山丘,有片幽靜的淺藍。那一塊棕色的土地上,枯草凋零,泛著荒涼的冷意。微風滋滋地響著,細細一嗅,好似有股淺淺淡淡的蘭香。這塊山頭很少有人上來,來的人也不過估摸著是砍柴人。他們踏進泥地,放眼望去,枯草淩淩,隻顧往深裏雜亂的幹草地走去。或許他們隻為家中添幾許謀生的柴火,又何曾想過,腳下踏的荒蕪曾是一片藍色花海,有女子純淨的容顏和老人細心嗬護的笑容;他們又何曾知道,這片荒蕪還曾行過那天真女子苦苦等待的過客。

諾瀾指著家院門口東南的方向,回頭對上男子眸裏的疼惜,她輕輕一笑:“隨生。”

“嗯。”男子輕輕回答。

“我們在那裏種上蘭花可好!”

炊煙變得縷縷,已然快消散。可是那股帶著米飯的焦灼味卻依舊緩緩縈繞。

“好!”陳隨生撫上諾瀾的發,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讓人心醉的笑。

他問她是怎麼來的。是啊,她怎麼來的,她差點忘了!

可是,剛開始,她記得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的呀!有可愛的小鞠,有聰明的小狐子。可是,可是……到目的地的時候怎麼就孑身一人了。

陳隨生知道,懷中的她那麼弱小,那麼讓人憐惜。這一路的艱辛她就這樣衣衫襤露的行過,他有多後悔,有多痛,沒能陪在她身旁。

“小狐子,今年16歲了!他說你告訴他這是真正男子漢擔當的開始了,所以他說要帶我去找你,他告訴我那是他家的方向,你在的地方。然後,我們一直跑,一直跑……”諾瀾聲音淺淺。

其實對於這段模糊的故事片段媽媽並未對我細細敘講,或許那是一段很悲傷的片段。媽媽隻知道大概,所以我也隻知道大概。

你有沒有見過兩生花,一朵向陽一朵背陽。如有選擇,我想大多數人都願去選向陽的那一朵。可是我們無法否認,除了自我選擇,還有一種叫冥冥的意外,冥冥中生命裏會被迫出現背陽的那一朵。

小狐子因受方洛奇的唆使,釀成大錯。這替死鬼的黑鍋自然間接要背,本入獄的他卻因外麵政治混亂,要將安城所有的犯人轉移出去。遙遠的路途上各種槍聲鳴鳴,他們放棄火車選擇走小路。可誰知路上必途徑重要過點,那裏早已被洋人堵截,因而這群人不是倉皇而逃便是死於搶下。

或許這便是冥冥中的注定吧!小狐子一人逃了出來,他知自己釀了大禍,本該受罰。所以,即便要死他也要贖自己的罪。在回村和回安城的交叉路口上,他毅然選擇回到那個讓他溫暖的地方,盡管,他知道在這樣混亂的局勢中,陳家恐怕早已不在。但他有他的路要走,他有他的恩要報,他有他的罪要謝。哪怕,要死,他也要死在那裏,他想守候的地方。

隻是在他踏出的那一步,上帝就送了他一朵向陽花。回到陳家的他,看見了他生命中的向陽花。

小狐子一直記得那朵花多麼嬌小和柔弱,躲在廚房的角落裏苦苦等待了許久。

於是他帶著那樣可憐楚楚的諾瀾和小鞠一路躲躲藏藏行過30裏的路途。可是路程才一半呀,諾瀾還記得前一晚星光璀璨的夜空下,小狐子灰撲撲的臉蛋朝著那個最亮的方向,指著那同她說道:“少奶奶,你看!我們的家在那裏,少爺在那裏等你!”那時的她靜靜地笑,心底抑製不住地快樂,那時的小狐子眼裏盛滿了整個星空,明亮濯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