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冗長,日落未散。橘紅的霞光迸裂鑲描暈染,緩喘墜入淵藪,繁華落幕。
天際紫色又摻了灰粉的屯雲將僅有的殘輝吞沒,炊煙騰起、行人歸家,晚風摻了塵封的烈酒,顛倒眾生。
是夜,一頂深色的素麵轎子平穩落定在城東一處富麗的宅院門前。
小廝小跑了幾步,上前撩開布簾子,從轎子裏彎腰走出一位身著雲錦暗紋長袍,外罩一件短褂的男子,此人正是周府的少爺,在外麵應酬剛散席回來,在他身後,有個小姑娘畏畏縮縮的跟著,垂著眉眼怯懦的悶著頭,瞧不清樣貌。
那姑娘發絲淩亂、身材瘦小、餓得皮包骨頭,穿著一身豔麗的淡藍色舞衣,好端端的衣服卻像是被扯壞了似的,鬆鬆垮垮的露著皮肉,姑娘手忙腳亂地護著,遮住了這塊,那塊便顧不得。
下人們嘀嘀咕咕在背後議論著,說此女是少爺從勾欄裏領回的,見著可憐便為她贖了身。
周府的少爺名叫周珩,字商梔,父母早逝,周家長子就留下這一個獨子。因著族中長輩的照顧,加之自己又勤勉,才能有如今周家的安穩。
夜色昏暗,院中各處隻掌著零星幾座燈台,小廝手裏提著一盞燈籠在前麵引路,穿廊過院,身後的二人亦步亦趨,一行人慢悠悠的往後院走去。
院牆根下的草地裏隱約傳來幾聲蟲鳴,春日後百花隱匿,夏花藏拙,便沒了暗香浮動,怡人心神的安逸。
冷月花魂,悠柔婉轉。
周珩醉了酒,頭便有些突突地疼,兀自坐在桌前不停用手揉著眼眶處的太陽穴,以此來緩解不適。
燭火被躥入的夜風撲過,劈啪一聲跳躍起舞。
牆角黃花梨束腰半桌上的西洋座鍾在靜夜裏滴滴答答的走著,古板又不失華麗。
比起那些舶來的西洋玩意兒,周珩更喜歡老祖宗留下的有文化底蘊的東西。
屋裏的陳設擺件、古董字畫,大多都是有了年頭的老物件,經常觸碰的舊木邊角都已經包了漿,顏色要更好看些。而他就寢的架子床,更是來自江南的工匠世家。
那時的運河還未斷航,一船的貨物隨水北上,各個做工精美繁複,紋樣巧奪天工。
周珩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麵前還跪著那個低眉順眼的小姑娘。他恍惚了一瞬,方才想起酒席間的一段插曲,因她一直無聲無息的靜默著,險些忘記了她的存在。
周珩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木木的搖著頭。
周珩的手指撫上有些別扭的領口,指節一動,順勢解開最上麵的一顆盤扣“是不願意說還是不記得了。”
姑娘聽到這兒忙抬眸瞧了一眼又怯生生的低下,手指不安的攪動著破碎的衣角,心急地解釋道“被賣了太多次,不記得了,後來的名字是別人起的”她言語一頓,輕微的搖了搖頭“不喜歡。”
周珩心下了然道,看著唯唯諾諾的怯懦模樣,原來還是個有性子的,嘴角不由地翹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從前的那些不提也罷,我來為你取個名字,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