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升這個人是個最圓滑世故的,秦菀卻不同。
謝知恩從未見過那樣沉穩的女孩子。生意場上你來我往,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認真聆聽,不發一言。等輪到她時,她便站起來,溫婉和善地說話,說出來的話卻是一針見血,刀刀致命,頗有謝知恩當年氣勢。
更難得可貴的是,這個小女孩子今年才十七歲,比謝知恩殺入商海那年還要小上五歲。
隻可惜命途多舛,碰上那樣一對父兄......
.......
謝青崆緊趕慢趕到了秦公館,卻撲了個空。
秦菀不在家。
謝青峪追著門房問了半天,才知道秦菀是去了峨眉東路的秦家工會。
黃包車已經拉走,幸得秦公館與謝公館離得不遠,謝青崆小跑著回謝公館開車,再趕去秦家工會。
秦家工會,秦菀正指揮著工人們將熟紗原料從地窖裏搬出來,放到小倉庫。
本以為國民政府定不會答應此無理之要求,戰爭千鈞一發,誰知今天下午廖均易就經不住多方壓力,發出聲明,這上百斤的熟紗原料,算是白搬了。
為商者最惡戰爭,若說讓商業凋零之事,戰爭當為第一罪魁禍首,政府要商人交稅抵軍費,底下的兵更是見什麼搶什麼,更莫說炮火連天,逃命都來不及,哪裏來的閑工夫發展商業。
這次卻不同。
秦菀迫切地想要這場仗打起來,打得再激烈些,將國人這近數十年所受的屈辱,統統還回來。
秦菀不是什麼嬌氣的姑娘,數九寒天裏,她脫了羊絨大衣,挽起裏麵酒紅色法蘭絨裙子的袖子,跟工人們一起如火如荼地幹活。
謝青崆把車停在秦家工會門口,走進門,見到一群漢子中間混著的那個姑娘,像是風舉蓮葉間一朵清荷,周遭都是力巴漢的汗臭味,獨她,香氣逼人。
急躁的心也跟著她平靜下來。
秦菀正在和一個木箱子較勁,偏工人們都搬著熟紗往小倉庫去了,沒人看見二小姐此時的窘迫。
她用盡了力氣,才堪堪將木箱子挪動了一下,再搬,氣力已然用盡,那厚重的木箱竟一動也不動。
四下無人,秦菀釋放了少女天性,狠狠拍了一下箱子蓋,氣鼓鼓地道:“你也欺負我,是不是?”
箱子卻好像成了精,竟自己浮了起來。
秦菀被嚇了一跳,大叫一聲,往後退了幾步。
謝青崆奸計得逞,從木箱後探出頭,道:“誰欺負你,我幫你揍他!”
秦菀未像平日一般綻出笑意,神色冷了幾分,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今天下午的票去漢口。”
謝青崆沒有注意到秦菀不同尋常的語氣,手上搬著箱子,一邊和她說話一邊向小倉庫走:“是要走,可不帶著你,爺走的也不放心啊。”
“你走吧,秦家的生意還在上海,我不能走。”父親帶著長兄長嫂往西南避難,秦家上下隻留她一人在師長,底下幾個大掌櫃經理早就虎視眈眈,若她走了,還不知道要如何從秦家產業上搜刮油水。
“怎麼就走不得了,你走了,不還有底下人嗎,他們是幹什麼吃的?”謝青崆不滿,他都同她說了多少次要帶她走,可她次次拿這個借口搪塞他,今天,他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