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斤也算是帶燈的老夥計。當初,六斤提了雞蛋籃子來鎮街集市上賣,每每到了鎮街西頭的石橋下,就把身上的破衣服脫了,換一件碎花衫子。賣完了雞蛋回去,也是在石橋下再把碎花衫子脫了,又穿上破衣服。帶燈注意了她,和她閑話,問有沒有男娃,她很輕鬆地說:兩個女的,給別人家養哩。十幾年前她從崛頭坪寨抱養個八歲男孩,這男孩上學時,周日總和他哥們回老家,收養關係也就名存實亡。十六歲和他哥去大礦區打工出了礦難,她火速到大礦區爭取賠償,拿到了兩萬元,但和男孩的親父母起了爭執。親父母在老家安埋了男孩,她給了三千元,又經人勸說再給了五千元。帶燈也批評她:你這做得不好。她說:誰不想要錢?帶燈送給她幾件過時的衣服,她每次賣雞蛋見了帶燈就要給帶燈幾顆,並說明這幾顆絕對是土雞蛋。帶燈不肯收,她不行,當下把雞蛋敲開,給帶燈嘴裏倒。
竹子說:咱今日去,你老夥計會不會給咱做飯?帶燈說:肚子饑了就讓她熬刀豆糊湯,她封幹的蔓菁煮著好吃。竹子說:人幹淨不?我第一次和馬副鎮長去藥鋪山村吃飯,那家媳婦擀了長麵,吃著可口,吃完了我才發現她手背上垢痂恁黑的,一出門就惡心得吐了。帶燈說:人算不上幹淨。竹子說:那我不吃!帶燈說:我以前下鄉也不吃飯,後來發覺你不吃飯了人家就生分你。竹子說:你那些老夥計都是吃出來的?帶燈說:你不吃就不吃吧,可你如果也想有些老夥計,我教你個辦法,下鄉時拿上照相機,隻要給他們照相,關係就熱火了。竹子說:這我不,要洗照片,我有多少錢?帶燈說:我是給他們看病的,看不了大病就教些小偏方。竹子說:哦,那我也向陳大夫討些偏方去。帶燈說:你岔我的行呀?竹子說:喲喲,你要是六斤,我可能連顆生雞蛋都吃不上!帶燈就咯地笑了一下,這一笑,摩托頭一拐,差點撞在路邊的水泥礅上。
沒到櫻鎮,沿途的櫻樹少見,一進了櫻鎮地界,櫻樹就多了,越來越多。經過幾個村寨,所有的狗都驚動了,亂聲呐喊,竟然兩隻三隻攆著摩托跑,攆上了又在摩托前跑。狗的呐喊和追攆是別一種的鳴鑼開道,帶燈和竹子覺得很得意。村寨的人都從屋裏出來,或在地裏正幹活就拄了钁頭和鍁,至她們一出現就盯著一直盯著她們身影消失。有人在村口的泉裏用勺往桶裏舀水,隻顧看了帶燈和竹子,桶裏水已經滿了還在舀,水就溢出來濕了鞋,他媳婦一手帕摔在他頭上,說:看啥哩看啥哩?!他說:這不是鎮政府的誰和誰嗎?人家吃啥哩喝啥哩長得這好的!他媳婦罵:你去聞麼,人家放屁都是香的哩!帶燈和竹子當然是看到了也聽到了,全都忘記了鎮長的批評,經過每一個村寨,偏把摩托的速度放慢,還要鳴著喇叭。竹子說:姐,姐,又有人看哩!帶燈說:就讓看麼,把臉揚起來!竹子說:咱是不是有些騷?帶燈說:騷啊!竹子就後悔她沒有穿那件紅衫子。
滿空中是忽悠的櫻花瓣,不時地粘在她們的頭發上,衣服上,甚至還有一瓣貼住了竹子的眼睛。竹子用手去抹,它又飄走了。到了東岔溝村,摩托停下來,兩人抖著身子,花瓣就落了一地。竹子說:哎呀,這花瓣是咱開的?帶燈說:那不是花瓣,是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