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燈說卑俗一次,是讓竹子跟她到王中茂家吃席去。
鎮中街的王中茂和黑鷹窩村的海量是表親,原本都不來往的,但王中茂知道了海量和帶燈後房婆婆的關係後,老來和帶燈套近乎。一次,換布見了她,說:主任,你親戚的事我給辦了。帶燈說:我哪有親戚?換布說:王中茂不是你家親戚嗎?他蓋房買鋼材,說是你讓他來的,我給了成本價。帶燈有些生氣,但王中茂已經買了鋼材,她也就說:哦,你是鎮上的富戶,能幫就幫麼。王中茂有個女兒,和北流水溝的馬高堂兒子訂了婚,王中茂卻要馬家兒子入贅,而且還要人家改姓,姓沒有改成,便立了合約,以後所生的孩子都必須姓王。他對馬家兒子苛刻,但凡馬家兒子一去,他就說:還是吃了飯來的?馬家兒子肚子再饑也隻能說吃過了。
他又說:還是不吃紙煙?馬家兒子就說不吃紙煙。他再說:還是放下禮就走?馬家兒子也便放下禮起身走了。帶燈煩這個王中茂,但王中茂經常為自己的事也為別人的事來找帶燈,帶燈還得接待他,給他麵子,竹子卻就躁了,一見到他就從大院裏往出攆。帶燈也勸過竹子不要這樣,畢竟是個小人物麼。竹子說:小人物也不該使這多的陰招呀!帶燈說:你沒看過電視裏的《動物世界》嗎,老虎之所以是老虎,它是氣場大,不用小伎倆,走路撲遝撲遝的,連眼睛都眯著;而小動物沒有不機靈的,要麼會偽裝,要麼身上就有毒。當王中茂來到鎮政府找帶燈,竹子是沒攆他,王中茂都說他要給女兒結婚呀,一定要請帶燈去。帶燈一再推托,王中茂說:這重要得很,你一定去,你坐席!帶燈也就應承了。
結婚那天,帶燈和竹子是一塊去,還在鎮街上,就見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人都是去王中茂家的。或提了兩瓶酒,或一包點心,說著王中茂的那個女婿:人是醜了點,但身體好,不知道將來咋樣能伺候好王中茂呀!一老者拄了棍兒,拉著小孩,對著一家門口說話,一個說:順子呀,還不起身?一個說:我收拾下禮,打發媳婦去。順子在門口用麻線納一瓶酒的紙盒,紙盒都快黴爛了。一個說:你咋不去?一個說:我不去!一個說:還記著上次欠賬的仇?一個說:你也知道了他坑我的事?!巷道裏過來了一個人,擔著一對尿桶。順子說:今日待幾桌客?擔尿桶的說:誰待客?順子說:中茂不是給女兒結婚嗎,你這當舅的不知道?擔尿桶的說:沒錢的舅算個屁!老者說:這就是中茂不對麼,這麼大的事不給當舅的說。擔尿桶的突然流一股眼淚,把尿桶擔走了,髒水淋淋,巷道裏都是臭氣。
帶燈和竹子到了王中茂家,屋裏屋外已經擁了好多人。這些人大多還在院外時就訴說著王中茂的不是,一進院子卻都笑嘻嘻地打招呼,接受了王中茂委托的主事人遞過的紙煙,能吃的就點火在吃,不能吃的就別在耳朵上。拿了禮的放下禮,沒拿禮的要行份子錢,有人就遠遠往寫份子錢的桌子這邊看,立即也有人說:你咋還不來呢?那人卻悶頭走開了,和另外幾個人嘰嘰咕咕說話,問:你行多少?答:十元。問:那我也十元?答:你咋能十元,你是本家呀。問:我出嫁女兒時他行的也是十元呀!那人就過去行了十元錢,掏出一把零票子,數了好久。吃飯時,帶燈和竹子坐在了上房的高桌上,高桌上還有西街村的元黑眼和電管站的張發民,院子裏的地方小,都是小桌子,擺得滿滿騰騰的。飯菜並不豐盛。蘿卜土豆為主菜,不是燉塊就是炒絲,也有紅白兩道肉,大家說:啊中茂能把肉切這麼厚不容易!王中茂站在台階上說:大家都吃飽,吃好啊!卻過去低聲指責主事人不該把紙煙散得那麼勤。又看見了有人在懷裏揣了半瓶沒喝完的酒要走,就趕緊過去,說:哎呀他伯咋走呀,還有一道硬菜哩。那人說:我牙不好。他說:是牙不好,瞧吃飯灑一胸口的飯點子!用手去擦,趁勢從懷裏取出了酒瓶,卻說:你讓娃們家給你補補牙麼,牙不好吃飯就不香啦!已經有好多的人不坐席了,端著碗在院子裏轉著吃。王中茂不能盯著這些人,他們吃著吃著就走出院子,人再沒回來,碗也再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