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五年。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仍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整個北城銀裝素裹,萬籟俱寂。
是夜,少帥府。
素色幔帳下,房內安靜的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暖玉躺在床上。
眼神卻是呆滯地看著某處,瞳孔渙散。
“今日與母親商量過,抬了柳依依的位分。”
男人的清冷而又薄情的話,在她的身邊回響。
心,揪緊了的疼。
放在被子下的手,緊緊地捏著,就連指甲劃破皮膚,有鮮血湧出,暖玉都渾然不知。
半晌,才側過頭去看著自己深愛多年的傅景生,喃喃開口,“你這樣,對得起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嗎?”
一生一世一雙人。
多麼美好的憧憬。
暖玉仍記得那年春天,杏樹花開,傅景生從戰場凱旋,拉著自己走到杏花樹下許諾著一生一世。
嗯,一生一世。
真好。
可是才七年,他居然要抬了府裏的丫鬟柳依依做姨娘。
心,就好像是被一把刀子刺進心髒。
都說七年之癢,他們是……熬不過了對嗎?
也是,他是萬人敬仰驍勇善戰的少帥,又怎會一輩子隻守著她一個人。
何況……
她哪裏還有一輩子。
口中是忽然湧出的血腥味。
暖玉硬生生地將血吞下去。
身旁的傅景生沒有察覺出暖玉的異樣,聲音清冷。
“沒什麼對不起,我已經給了你七年的獨寵,少帥府需要後代,你已無法生育,我自然是要抬姨娘。”
聞言,暖玉笑了一下,死死攥著被子,忍住淚意看著他一字一頓。
“傅景生,我也有過孩子的,我無法生育,是因為我六月懷甲的時候,為了救你,才犧牲掉我肚子裏的孩子的!”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孩子已經成型,我還找人專門看過,是個男孩啊!男孩!”
此話一出,屋裏便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中。
這件事,是他們心中的一個死結,一提起便是入了骨髓的痛。
暖玉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刀落在他心上,讓傅景生心生愧疚。
可想到少帥府的未來,他強迫自己硬著聲音道:“隻是個姨娘罷了,你才是正妻,再說母親今日以死相逼,我總不能……不顧及母親吧?”
嗬嗬。
傅景生,你顧及了所有,就是沒有顧及到這個隻愛我的你。
暖玉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發澀,別開眼不再看傅景生。
“隨你吧,少帥。”
“少帥”兩個字讓傅景生頓時覺得兩人的距離被拉遠。
感覺到床上如坐針氈,傅景生穿衣起床,頭也不回,“柳依依是個本分的人,你若是不想見她,以後不見便是了。”
*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從漆黑的夜空灑落,門前的石階上不知何時已厚厚鋪了一層,冰冷的寒氣順著窗縫漏進屋裏,暖玉咳了兩聲,把懷裏的暖爐抱緊了一些。
傅景生走了,仿佛將屋內的暖意也一並帶走,徒留一室冰冷。
橙兒掀開門簾,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進來,屋內隻點了一隻蠟燭,光線不甚明亮,暖玉靜靜坐在床邊發呆,仿佛與周遭的一切融為一體,安靜得讓人有些心疼。
橙兒眼睛有些泛酸,自從生病以來,暖玉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少,人也愈發消瘦,可少帥卻一直沒有發現。
她慢慢走到暖玉跟前,輕聲道:“少夫人,藥煎好了。”
暖玉回神,看著眼前還冒著熱氣的藥,怔了一下,繼而苦笑,“橙兒,這藥喝了半年,可我的病還是一日重過一日,端下去吧,我不想喝了。”
橙兒一聽,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字一字道:“少夫人,你無法給少帥府添後,老夫人本就對你心生不滿,如今更是將她身邊的柳依依給了少帥當姨娘,若是你還不保重身子,以後日子肯定會更加難過。”
暖玉目光落在橙兒身上,神情有些悲戚,“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橙兒咬了咬下唇,低下頭道:“今日,去廚房煎藥聽人說的,大家都在談論柳依依被抬做姨娘這件事,”
“原來如此……”所有人知道,偏生她是蒙在鼓裏那一個。
看到暖玉臉上的哀傷,橙兒眼眶霎時通紅,哽咽著開口:“少夫人……”
暖玉看了她一眼,忽而接過藥仰頭一飲而盡,一滴淚從她眼角緩緩滑落,隱沒在發間,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藥汁很苦,卻及不上她心裏萬分之一。
將碗放在一旁,暖玉斂了神色,垂著眼說:“你下去吧。”
橙兒本想安慰,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默默出去了。
直到聽不見橙兒的腳步聲,暖玉才伸手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鮮血順著指縫流出砸在地上,紅的耀眼,像極了開到荼蘼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