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正廳,進了裏屋。
屋裏靜悄悄的,除卻床上躺著的那位,隻有一位穿銀青色錦綢衫裙的老婦人在。
領蘇黛進來的老嬤嬤走上前,微微低身:
“老夫人,人來了。”
沈家老夫人沉緩‘嗯’了一聲,側頭看過來。
老太太頭發花白,盤著舊時的圓髻,頭戴寶石抹額,眉心一點圓痣,臉上皺紋明顯,手扶拐杖,瞧著老態龍鍾的,但看人時的眼神爍爍,十分有精氣神兒,且儀態端莊不怒自威。
蘇黛與她對視了一眼,隨即眼簾低垂,低了低頭算是見禮。
“見過老夫人。”
沈家老夫人沒接話,隻是視線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兒,繼而轉臉看向床上的人,徐聲開口,語氣淡淡。
“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隔這麼遠,帥府還專程帶你來接這趟生意。”
蘇黛的視線往床上帶了帶,也沒作態,語聲清柔直言回道。
“還請老夫人解惑。”
沈家老夫人頓了頓,回過頭來看她。
像是又打量了她一圈兒,然後緩聲說道:
“請你來,是沅珠的意思。”
蘇黛眼睫輕眨,見老夫人的下巴往床的方向側了側,就知道了——
沅珠,是沈家夫人的閨名。
老夫人的話還在繼續,隻是語氣神情,比方才隨意了些。
“她病的久了,自覺時日不多,臨走前,有幾件牽掛的事,自然是要辦好的。”
老夫人長歎了一聲,老眸滄桑:
“舊朝一亡,軍閥混戰,沈家軍圈起今日淮南這五省地域,折進去好些兒郎,攻下泊省那場戰事裏,我那大孫子,受了重傷,兩個月前剛沒了,他膝下,隻有一個不到三歲的獨子。”
說到這兒,老夫人側過頭,靜靜看向蘇黛。
“帥府裏如今能頂事兒的男孫,隻剩子頃了。”
蘇黛:???
眼簾輕眨,黑白分明的瞳珠轉了轉,蘇黛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心頭的某種異感再次蒙生。
莫名其妙的,她淡靜如蓮的外表下,實則有點心潮澎湃。
老夫人看著清美恬靜,滿眼澄澈無辜的少女,神情柔和了一些。
她拄著拐杖站起身來,由老嬤嬤扶著,慢慢走到蘇黛跟前。
“五省內,八字跟子頃相合,宜家宜子,相貌出眾的姑娘家多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人請你來嗎?”
蘇黛秀眉淺蹙,眸中難掩憂色,緩緩垂下眼,搖了搖頭。
“實不相瞞,老夫人,我原本以為,專程請我來,是因為沈帥府講究,知道我蘇家祖上是皇家裁縫的手藝。”
沈家軍的前身,是舊朝鎮關的一門武將。
他家女眷比別的富貴人家穿著講究些,也在情理。
蘇黛為此,來時還特地換了身兒端方雅致的舊時裙裳,做生意的,要把招牌隨時帶在自己身上。
隻是,任是蘇黛想破了頭,也想不出。
沈帥府竟然是看中了她的八字?
她的八字宜家宜子,跟沈二爺相合?
她見他第一麵心生的異感,難道是因為,沈家老夫人請她來的用意在此嗎?
這算什麼?
這個節骨眼兒上,難不成是讓她又來給沈家夫人做送老衣,又死馬當活馬醫,給大夫人衝喜?
當真是挺令人一言難盡的。
蘇黛捏著帕子,淺淺舒了口氣,像是想平複一下自己的心緒。
沈家老夫人看了她兩眼,似是欣賞於蘇黛沉靜自若,不慌不亂地姿態,眼裏露出幾分笑意。
“也有這麼個原因。”
說著話兒,老夫人側身看了看床榻上,“沅珠是子頃的母親,書香貴女,自小矜雅端方,我那兒子敬愛她,吃穿用度上從不含糊,她要走了,下去跟我兒子合寢,我自然也不能虧待她分毫,要讓她穿最喜歡的,帶著最舒適的。”
蘇黛喉間咽了咽,輕輕眨眼,柔聲接話。
“老夫人放心,夫人帶去的衫裙衣裳,四季薄暖,我都會親手裁製,讓夫人走時穿的體麵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