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熹也沒料到在斷糧的情況下,莫庭晟竟然還敢正麵迎擊,而且看樣子,還是有備而來,恭候已久......
他心裏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手一抬,示意後方暫停行軍,招來一名斥候:“你去,再去北境軍營探查一下。”
莫庭晟見他遲遲不動,也不著急,隔著百米開外,沉聲入丹田:“諸位皆是我大裕子民,行差踏錯誤從賊人,如今回頭,為時未晚,歸降者,不殺。”
北境軍山呼回應:“歸降者,不殺!”
五個字,字字短促有力,半點都不像是兩天沒吃飯的人。
西北軍中知情者竊聲四起,人心開始浮動。
前往探查的人還沒回報,但結果並不難猜,莫庭熹此時還不以為意:“吃飽喝足又如何?無非就是多費點勁......”
他話沒說完,就見方才派出去的斥候著急忙慌地折返回來:“報!將軍,北蠻軍擋住了我們的後方,我們恐怕......”
恐怕已經被包圍了!
莫庭熹抬手打斷他後麵的話。
他料到北蠻人靠不住,卻沒料到他們會倒戈。
事已至此......
他打斷得及時,風聲卻已經傳了開去,灰鷺轉頭看向莫庭熹,卻未見對方有任何慌亂,他便跟著沉下心,許久,見莫庭熹緩緩放下手,抽刀指向前,沉聲下令:“殺!”
身後的將士們心中雖有疑慮,但軍令如山,一聲令下,便將飄忽不定的魂魄全壓在鐵馬金戈下,隻剩下一副生死不懼的皮囊。
北境軍巋然不動,直等到西北軍衝到百米內,隊列最前麵的騎兵方陣往後一撤,露出後方隱藏的弓箭手,弓弦破空,箭羽一批緊接著一批,織成天羅地網,當頭罩向衝過來的西北先鋒隊列。
西北軍都不是省油的燈,見狀厲聲一喝,隊列有序往兩邊呈扇形散開,將箭雨的命中率降到最低的同時,並沒有拖慢行進的腳步。
莫庭晟立在陣前,看向領兵衝鋒而來的莫庭熹,心中無聲喊了一句那叫了多年的稱呼,而後抽出長劍,俯身下壓,兩腿一夾馬肚,迎上前去。
戰線全麵拉開,兵戈之聲震天動地。
騎兵相遇,刀槍之下不分是人是馬,隻要撞上,便是血肉橫飛,兵甲的碰撞混雜著戰馬的嘶鳴和人類的慘叫,士兵手裏的火把紛紛被撞落,燎了雪融之後地皮上苟延殘喘的枯草,映得月色血紅。
莫庭晟和莫庭熹死死盯著對方,一路斬殺迎麵而來的敵軍,兜鍪上的盔纓幾乎被染成了黑色,劍身上流淌的血蜿蜒而下,來不及凝固,便被呼嘯的寒風吹落,灑進腳下的泥土之中。
灰鷺衝破重圍,從斜側方衝向莫庭晟,卻被一柄橫空出世的長槍擋在麵前,那人不等他抬頭看,便橫槍一掃,他往後一仰,槍尖堪堪擦著他的麵門而過,他倒在馬背上往前跑了兩步,剛起身欲調轉馬頭往回跑,便感覺腦後一陣勁風襲來,他反手提刀擋住,“鏗”的一聲,長槍一觸即退,卻震得他手腕發麻。
“去哪?”
他聞言抬頭,就見江翊手提長槍,臉上再不見那一貫以來的虛偽笑容,渾身掩不住的殺意。
灰鷺看著他身後已然交上手的莫家兄弟:“滾開。”
江翊腳下的馬跺了跺腳,他略垂眼掃了一眼,而後長腿一夾,戰馬便俯衝過去,他二話不說長槍往前一送,直奔灰鷺心口。
他的攻勢太快,和之前交手的時候截然不同,灰鷺心下一驚,提刀硬接,卻不料那長槍在江翊手中勢若遊蛇,他手腕一抖,那槍頭便偏離原本的方向,不給他再反應的機會,沒入他左肋。
灰鷺呼吸一窒,險些摔下馬去。
江翊一翻手腕,槍頭在傷口裏轉了一圈,撕開了周遭的皮肉,他這才回手把長槍撤了回去,看著霎時白了臉的灰鷺,在沸反盈天中明知故問:“疼嗎?”而後看他咬牙往後撤,便驅馬步步往前,冷笑:“你可熬住了。”
他收斂起眼尾,說這話的時候嘴皮子都懶得多翻動半分,一雙眼鎖著他,不疾不徐地驅馬將他困在方寸地界之內,就像一條盤踞的大蛇,盯著垂死掙紮的獵物。
一柄一人多高的長槍在他手裏舞得生風,灰鷺根本無力反擊,從馬上被打落下去,無處可逃。
殺伐聲不絕,淹沒屍首倒地的動靜。
莫家骨血相連的兩位將領在屍山血雨中交鋒,刀劍相抵,都被鮮血染紅了眼。
莫庭晟在一片猩紅之中仿佛看到了那些遙遠記憶裏熟悉的麵孔,這些年壓在最深處的戾氣被拽住頭扯出來繞在身上,一分一寸,越纏越多。
莫庭熹見識過他的招式,因而交手便不敢怠慢,不想莫庭晟此次一招一式都帶著殺意而來,不留半分情麵,逼得他全神應對,卻還是漸落了下風。
再這麼硬扛下去必敗無疑,他心念一動,躲開了一招後,驅馬撤退,有意將莫庭晟往西北軍後方引,沒成想後方也已經被北境軍包抄,眼看被逼到絕路,他掃了一眼戰局,硬是找出一個缺口,策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