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福三年,六月.
夏日裏的晴天,即便再熱,一大清早必定是涼快又舒爽的。
‘吱呀’一聲門響,一座靠山而建的青磚瓦房的院門打開了,一隻小巧的腳邁了出來,那腳上穿的繡花鞋,鞋頭的圖案甚是有趣,是一男一女兩個穿肚兜的胖娃娃,笑得那個樂嗬,讓瞧見的人,都會忍不住彎了唇角。
蔣玉姝盯著自己的繡鞋看了會兒,眉梢眼角都透著歡喜與溫柔,給略顯青澀的臉龐添了幾分慈愛。
她閉上眼,展開雙臂,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自言自語:“祖父還真沒框我,這兒確實不錯,有山有水,卻又不像江南那般潮濕,要是早知道,該早些催祖父落葉歸根。”
對於生於江南,長於江南的蔣玉姝來說,她是既愛江南,又怕江南。
江南潮濕,冬日裏的冷那是真的透到骨子裏,這點蔣玉姝倒還能忍受,大不了少出門,可夏日裏的潮熱,那才是蔣玉姝最怕的。
便是躲在屋中圍著冰盆,那也隻是涼快些,可身上到底是不夠幹爽,總有些粘膩膩的難受。
可這五峰村位於關中,關中省隔壁就是肅南省,肅南自來多風沙幹燥天氣,所以即便關中省有山有水的地方不少,到底是要比江南幹燥許多。
他們一大家子昨日才回到五峰村,大家還都未緩過勁兒來,如今都還在熟睡中,隻有蔣玉姝,每回到個新地方,總會興奮得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天微亮,便趕緊起來,倒正是賞日出的好時候。
就見東邊兒的山峰後頭先露出半個金黃腦袋,散發出柔和的金光,被那紅紅的霞光包圍著,給原本還有些暗淡的天空添了不少色彩。
沒過一會兒,一整顆金黃腦袋都從山峰後頭爬了上來,光芒萬丈,連霞光的色彩都被掩去不少,天空的藍色也愈加清晰明亮。
隱約能聽到遠處村民們相互打招呼的聲音,再看看各家煙囪,早就炊煙嫋嫋了,田地裏幹活兒的人這時候也差不多歸家吃早食了。
鄉下人本就勤快,為著口吃的,一年四季都是起早貪黑忙活。
夏日裏起的更早,趁著涼爽的時候,將田地裏的活都幹了,到了午後最熱的時候,也能安心在家歇歇、涼快涼快,若是實在上午有活來不及幹完的,便留到太陽落山了再去,多少也能避著些暑氣。
當然,這些個田地裏的活都是男人幹的,雖說大周朝民風比前朝要開放,可世人終究還是覺著女子當守婦德,少拋頭露麵更好。
婦人在家不是享福的,承擔的都是細碎繁雜的活,什麼洗衣做飯看孩子,一家子的衣裳被褥縫縫補補,家裏頭牲口喂食,一整日轉個不停。
比男人起得早,卻是沒那福氣還能睡個晌午覺的。但凡有點兒空閑,那也是奔著田間地頭、河邊山裏,尋些野菜野果野菌子什麼的,或是自家吃,或是賣了貼補些家用。
那家中牲口多的,婦人更是要辛苦許多,尤其是養了豬的,一年下來,光豬草就不知道要割多少,所以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會走路了差不多就開始學著幹活了,撿個柴火割些豬草,倒也能給自家娘減輕些負擔。
一年四季,從早到晚,女人家能有空閑的時候是真得少,若是遇上農忙時節,那真是連個覺都睡不踏實。
於是一清早河邊洗衣裳倒成了女人們最開心的時候,手上忙活著,嘴裏也不得閑,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說東道西,洗個衣裳倒也算尋了樂子。
這不,蔣玉姝站在家門口就已經聽到離家不遠的河邊傳來熱鬧的說話聲,聲音大的時候,都快將棒槌聲給遮掩了去。
對於蔣玉姝來說,這五峰村是個新地方,對於她家長輩來說,這裏卻是故土。不管將來如何,就是為了家人,蔣玉姝覺得自己也得早些融入這裏。
一時興起,她便朝離家不遠的河邊走去,想聽聽村裏的婦人們談論些什麼,也好從中了解了解村裏的情況。
別小看了女人們嘰裏呱啦的閑話,這東家長李家短的,一個村兒裏住著,便是在家說話聲兒響一些,說不得就能被人聽了去,畢竟不是家家都有青磚高牆,能圍個一人高的泥院牆就不錯了,多數人家也不過就是籬笆牆圍著,攔著家中的雞鴨罷了。
蔣玉姝走到河邊的時候,就見河對岸,幾個婦人邊低頭或捶打或搓洗衣裳,一邊閑聊著。
“哎!你們說,這仁叔他們家當初也算是逃出去的吧,我還道那會子兵荒馬亂的,就是能活下來,怕也隻是日子難熬。”
說完還刻意壓低嗓音問其他幾位:“你們前日都不在,沒瞧見吧,哎喲!那好幾輛車的物件,瞧著比十幾年前還闊綽,也不知道打哪兒發了財了,嘖嘖嘖!你們是沒瞧見,好家夥,那王桃花,我是好幾眼都沒認出來哦!”
說完還手舞足蹈形容了一下,聽那語氣全都是酸味兒,“嘖嘖嘖!跟鎮上老爺家的太太似的,臉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那叫一個白嫩來著咧!真是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喲,倒是攀上仁叔他們家這柱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