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城投降那一日,烏壓壓的天總算下起了雪,宋雲歌一身白衣素縞,身姿單薄,一步一步踏出了城門。
在她身後,是她生活了近二十六年的梁國土地,而在她前方,是屠戮她子民,欺她辱她的殘暴敵軍。
大雪紛飛,落在那些人的頭上,肩上,落在高頭戰馬,折戟挎刀的明盔鐵甲上,整整數十萬敵軍,空前靜默地立在那兒,將整座豫涼城圍聚得水泄不通。
而那位於最上首,騎著高頭戰馬的男人,便是她的夫君——程景懷。
一身灰黑鐵甲,神色寡淡,隔著飛雪與她對望。
宋雲歌低下頭……
汴京,她終究是回不去了。
她抬起頭,與那人對視,“為什麼?”
蒼茫的大雪中,女孩身姿飄伶。
程景懷漫不經心地撫著身下的駿馬,聲音清冷,“殿下,成王敗寇,從你將神衛軍交予我那一日,你便敗了。”
宋雲歌笑不出聲,是啊,是她太過天真,竟親手將神衛軍托付給這個狼子野心的人,以至於全軍覆沒,讓梁國沒了後盾。
他們曾是最親密的人,此刻,卻最為陌生。
他帶著敵軍兵臨城下,屠戮她的國家,殺盡她的子民。
母後曾說過,這世間最薄情的莫過於男子。
從前她不信。
現在——
“程統領,不知您要如何處置我,我兵敗受死無話可說,但隻求你,放過我身後這一國百姓。”
少女身板挺直,即使兵敗了,她還是那個倨傲的平陽長公主。
程景懷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清冷,“你如何以為我會放過他們?”
“是啊,手下敗將,你有什麼資格談條件!”
“不能放過她……”
“殺了她……”
在他身後,眾將領紛紛起哄。
宋雲歌耳畔全是謾罵,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以前百姓圍聚在她身旁喚她長公主的日子彌足珍貴。
那時,程景懷還是她的駙馬,而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還有阿弟……
是啊,阿弟……
她兵敗了,阿弟可怎麼辦,作為梁國皇帝,敵軍怎會放過他。
她抬頭,與程景懷對視,忽然露出一個淺淡的笑,“程景懷,若我死了,你能放過阿弟和一國百姓嗎?”
程景懷眸色陰厲,“你在威脅我?”
“不,這是一個請求。”
“程景懷,求你了,放過他們……”宋雲歌笑得淒涼。
冬日的雪從眼前劃過,如銳利寒芒,程景懷驀地反應過來什麼,卻已來不及阻止。
宋雲歌刀架在脖頸上,狠狠劃了下去。
他大喊:“不!”
鮮血飛濺,刺紅了男人的眼。
宋雲歌笑了,如冬日初雪消融,這是她作為長公主能為梁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程景懷滿目錯愕,摔身下馬。
望著那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男人,宋雲歌扯開唇角,原來你也會怕啊,莫名的,她心頭竟生出一絲空前的痛快。
程景懷,如果有來生,我不願再愛上你了。
明盛九年,平陽長公主薨,後叛軍直入,梁國破,前朝複興。
但令人費解的是,新帝登基後竟親自操持長公主的喪事,且下旨大赦天下,舉國哀悼。
長公主府更是被封為禁地。
有人說,公主府裏曾鬧鬼,有人在夜間聽聞男子哭聲,絮絮叨叨喚著阿姐,也有人聽見喚雲歌,總之,眾說紛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