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莫西顧再度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潔白的床帳,幽幽的帶著點藥香。屋子裏隻有簡單的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個衣櫃。再無其他。然而,就在這藥香中,他嗅到了一點寡淡的雪蓮香氣。
他再度緊緊閉上雙眼,長長的歎了口氣:“玉寧。”
隨著他微微喑啞的聲音,屋門處閃出一片雪白的裙裾。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正倚在門邊看他。五官隻是尋常,皮膚卻是得天獨厚的瑩白一片。眨眼間還帶著幾分粼粼的冰雪之色。不見冰冷,反是有些惹人憐惜。
她見莫西顧英俊的臉上除了憔悴就隻有漠然,心中忍不住一疼,險些落下淚來。想了想,還是挪動腳步往外麵走去。
“玉寧。”莫西顧好似知道她的動作,再次叫住了她。看不見玉寧突然綻亮的眼睛。看不見那雙眼裏無悔的情意。隻淡淡說著他想說的話。
“其實……是我對不住你。
我莫西顧此生唯獨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我義妹清兒,我害她母親,讓她少年便經曆那般傷痛,後來,又罔顧她的意願,隱瞞身份接近她。不過是貪戀那片刻的溫暖罷了……我,對不起她。另一個就是你……”莫西顧微微側頭看向門邊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女子,第一次認真的看著她,眼裏是憐惜和歉意,唯獨沒有她想要的愛戀。
他說:“玉寧,你我相識,若能在多年以前,還是年少,沒有這許多糾葛與恩怨。也許,能做極好的朋友。可是……你要的……此生,恐怕我隻能負你。”
玉寧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
她第一眼見他,就知道自己愛上了他。
她第一眼見他,就知道他不愛自己。
那雙眼裏,無波無緒。如同這山上陳年的冰雪沒有半點溫度。她不顧長老的阻攔,罔顧朋友的阻攔。一意孤行,不過是為了他一句:“可願相助?”
她從不知道自己能夠這樣卑微。
她雖然自小在聖蓮山上長大,卻是自幼就學習帝王心術,這是曆來掌令者必修的一課。她第一次見到萬俟大帝,就已經知道了莫西顧的命運。莫西顧自己大概也是知道的吧。然而,他卻不想抗爭。沒有一個人,能讓他興起抗爭的念頭。
那麼,就讓她守著他。
果然,最後的最後。她傾盡全力,救了他一命。
然後他說,玉寧,此生,恐怕我隻能負你。
此生,隻能負你。
負你。
玉寧再撐不住,轉身跑出屋子,衣角翻飛,像一隻受傷的鳥。
一聲長長的歎息在後麵緩緩響起。
某年暮春。城郊湖泊。
遊人無數。
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一對夫妻。好似是從北地來,要南下遊玩。男子挺拔溫潤,女子清淺婉約。身前走著兩個一對大約十歲左右的孩子。男孩子眉目精致,帶著清清朗朗的坦蕩,女孩子嬌憨可愛,一雙眸子卻是狡黠靈動。
啊。真是極漂亮的一家人啊。
男子攬著妻子的肩膀,溫存細膩;“歡兒,可累了。要不要坐下休息一會兒?”
妻子笑歎:“你呦,我哪裏就那麼脆弱了。”
前麵兩個小的就過來湊熱鬧。
“娘親,我們去茶樓。”
“娘親,我們去酒館。”
一個指向左邊,一個指向右邊。憨態可掬,惹得路人也彎起愉快的笑意。
不遠處的樹邊立著一匹馬,一個帶著圍帽小二騎士正坐在一邊休息。無人看見,那騎士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那漂亮的一家人。嘴角是溫柔的笑。仿佛那是他心底最最珍貴的。單單是這樣看著就已經萬分滿足。那騎士五官極漂亮,卻蒙在一層灰紗之後,每每低頭斂目都有一種沉重的哀傷鬱鬱纏綿在周遭的空氣中。
好似,隻有看著那家人的時候,才能得到短暫的快樂。
頃刻,當那一家人走進了右邊的茶樓。
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傲然一笑。
翻身上馬。往著北方而去。
單劍匹馬,便是江湖。
他不知道的是,一個白衣女子隱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視著他。
他還不知道的是,那茶樓之上。
女子攬著兒子的肩膀,往著窗外北麵的天空,聲音低而弱,出口便消散在空氣裏。
“大哥……”
“娘親,怎麼了?”
女子回眸而笑,摸著兒子的頭頂,輕道:“念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