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魏帝昏聵暴戾,忠奸不分,心胸狹窄,獨斷專行。
他們憎惡,他們唾罵。他們謀而反之。
可是到頭來呢?
這麼多年沒一個人敢與他視線交接,更沒一個人能把他從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上拖拽下來。
他們因恐懼而怒吼,卻又因害怕而畏怯。
殺死他,真就這麼難嗎?
魏定非坐在帝座上,緩慢的用布巾擦拭著自己相伴多年的匕首。
這把短刃喂飽了多少血,連他自己都已然快要忘卻。
從十餘年殺伐中脫身。
坐在這裏的也隻是一具無魂的,日漸腐朽的軀殼。
手腕一抖,他朝著虛空的某個點狠狠刺去。
明明那裏什麼都沒有,隻有從殿外投散下來的一束光亮折射在匕首身上。
即便如此,他仿佛從中看到十裏赭紅,血流飄杵,白骨露野,烽火連年的亂世。
四麵兵起的亂世。
想殺人。
匕首從手心脫落,砸了下去。魏定非手背青筋凸綻,不住的發抖。
他的神態已然有幾分癲狂。
大殿內無任何服侍的宮人,是以誰都沒有見到這位年輕帝王的失態。
直到他用指甲在自己手腕上用力的劃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那血便蜿蜒而下,像道道利刃,有種近乎靡麗的殘忍。
他漸漸,方才平靜了些許。
“來人。”
殿外來了個太監,端了份湯藥踏上了白玉階,將湯藥翼翼小心的遞給了他,“陛下。”
藥是五石散。
五石散不是什麼好東西。
喝下去渾身如火燒一般,策策惡風,心痛如刺。
魏定非將藥接了過來。
這藥本是太後早些年為了控製他下的,如今已經喝了十多年了,早已如肝如髓,如附骨之蛆,再也戒不掉。
他也不想戒。
這藥對他來說,是個好東西,這往往會讓他想到愉悅的事情。
比如殺人。
隻有殺人才讓他才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
除了殺人,還能有什麼是愉悅的?
一飲而盡,魏定非喉嚨滾了幾滾。
他於痛苦中最是清醒,手散垂在一旁,看著冷冷寂寂的大殿。
漸漸的,他恍然看到那光影交錯處漸漸勾勒出一個人形出來。
那人形又化作一位身穿桃衫的窈窕少女。
她烏發中還戴著晃晃的金步搖,朝他走過來,每走一步,那頭上的金步搖便顫一顫,直到走到他麵前,檀口輕啟。
好看麼。
公主風華絕代,美豔無雙。
他閉上眼,再睜眼時那光暈隨之晃動起來,攪散一切幻影。
的確是能夠勾起人的欲念,魏定非突地輕笑一聲。
不敢離去的太監本還在等他發話,冷不丁的聽到了一聲淬了毒的輕笑,嚇得腿腳一軟跪了下來。
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隻聽得他說了一句,“周夭桃的公主墓呢?”
周夭桃是前大周的公主,本被魏帝下令野狗分而食之,後不知因何故又以周禮隆重葬在周室王陵。
帝王心思極其難猜。
太監隻能戰栗著答,“回陛下,還在周地王陵。”
“將屍骨挖出來。”
太監一愣,他又說道,“挖出來,運往魏王宮。”
心下悚然和不解,可太監也不敢違逆,“諾。”
周夭桃的公主墓就這麼被開棺挖了屍。
收屍人收殮好後又重新裝進一具新的棺材從大周不遠萬裏運送過來。
大魏宮中本就人心惶惶,任何一點舉動就如驚跳的螞蚱。
是以大周公主屍身被運送來的那一刻,她們紛紛猜測魏帝幼時在大周是不是和周公主有過什麼深仇大恨。
不然怎麼人都死了,連屍體都不放過。
魏定非卻並沒有動這個棺槨。
隻將它停擺在殿內,長明燈晝夜不熄的燃燒著,這一燒就是幾十年。
宮裏人見魏帝費盡心思運來卻沒有動這個棺槨,心下疑慮重重。
但在日益彌漫雲翳的深宮內本就恐懼,何況深宮內還停了一個死人,未免太過於讓人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