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和元年小寒這日,太陽難得出來,消融了多日積累的冰雪。將軍府內的幾個下人難得清閑,正一邊晾曬著手裏的衣物,一邊嘮嗑。

其中身穿青色布衣的女孩一直默不作聲,隻是在晾曬完自己手中的最後一件衣服後,抬目注視著院內那顆美人樹,像是在有所深思又像是僅僅在欣賞著美人樹的滿樹嫣紅。

青衣女孩進入將軍府也有一年多,為人雖沉默寡言,但做事卻極其勤勞認真,並且秉性謙遜溫順謹慎,於是大夥在她麵前說話從不避諱。就像今日,幾人難得清閑,便開始東一句西一句,有的沒的閑聊起來,結果不知不覺說起了自家主子那個性格乖戾的獨子——當朝最受寵的安南世子夏明曦。

每每說起這個出身高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世子,大家的聲音便不由地壓低幾分,而這完全由於在這些人眼裏世子就是個性情暴躁兼冷酷無情之人。

此時她們中的某人便顫著聲線說起自己前幾日給問花小院送漿洗好的衣物時看見的場景,雖隻是遠遠一瞥,但她明顯看見白布下遮蓋的應是最新買回的那個小廝。

其餘人一聽,先是一驚,爾後想起果真好幾日沒見那個滿臉笑意、見人就喊並且一臉討喜的小男孩,頓時又心生憐惜。

“又打死一個了?”

那見證者點點頭,接著便默不作聲。

“蓋著白布的,你如何確認是那小廝?”有人不願相信,又問道。

“我原是不確認的。”說話的人又將聲音壓低了些,並且這次聲音更抖了,但說話內容卻很清晰,“白布下露出了個手臂,上麵有一道又深又長的疤痕,想必你們都見過吧。”

眾人此時終於徹底信了,不由地默默歎了口氣。

“那可知道是什麼原因被世子打死了?”

眾人中年紀較大的搖了搖頭,“還有什麼原因?那孩子肯定是不懂規矩,進了世子的房間,碰了那把要命的古琴!”

在眾人的講話中,一直默不作聲的青衣女子已經對世子有了大概的印象。其實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在他們進入將軍府時,管事的林嬤嬤早就慎重地警告過,但卻依舊有不長腦子的把自己往死神那裏送。

此外,青衣女子也從一些資曆較深的老人口中得知,這位世子其實並非一無是處,比如,在當年的天河之戰中就曾跟著自己的父親夏靖大將軍上戰殺敵,為北晉百姓換來了這八年的安寧,但也因那場戰爭世子得了一種奇怪的疾病,從此性情更加陰晴不定,而聖上估計由於愧疚,對他愈發寵愛,甚至連一向嚴苛的夏將軍也自此對這個兒子有所縱容。不過這世子最奇怪的地方還是要數他常年戴著一個麵具這事,傳聞即使是麵聖也從未摘下過,因此眾人紛紛猜測世子的容貌其實極醜陋,要不然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如此種種,就已經能夠讓這些女眷談論上半天,不過話鋒一轉,她們也慣會安慰自己:“幸好我們這裏比較偏僻,根本不用直接侍奉世子,要不然一個不留神就賜個一命嗚呼了。”

這些浣衣女活動在將軍府後院一個偏僻的角落裏,與世子居住的問花小院相隔甚遠,眾人平日根本沒什麼機會接觸貴人,甚至有些在將軍府裏做了十年的仆人都沒跟世子說過一句話,而即使有機會麵對麵碰上了也往往在低頭行禮回避,但即便如此她們對這位世子的感覺除了殘暴外,其實更多的是複雜與好奇,

小寒過後很快就是臘八,臘八過後年味就越來越重了,往往這時富貴人家總要為準備到來的新年做些準備,比如打掃衛生、收拾供器、貼春聯、分發壓歲錢等等,但因夏靖老將軍早年喪妻後再無續弦,將軍府向來在節日上都很簡單,尤其在祭祖方麵與往日並無二樣,不過張燈結彩、分發壓歲錢這一環還是不能少的。

這日,青衣女子剛洗完一件衣服,正給凍紅的雙手喝氣,最年長的浣衣女金氏忽然小跑進院,四顧一望,皺著眉問道:“其他人呢?”

青衣女子拿起木盆裏的衣物,走向晾幹,“今日宮裏來了冬棗,世子說分給大家,眾姐妹都分棗去了。”

金氏看著青衣女,思量片刻,隨即說道:“別晾了,你隨我到問花小院一趟。”

一聽問花小院,青衣女子瞬時來了神,連忙洗淨雙手,跟在金氏身後。

青衣女子雖來了將軍府有一年多,但因問花小院向來是將軍府的禁地,普通人根本不能隨意靠近,因此從未來過。如今,她跟著金氏先是穿過府內的棧銘橋,一路上欣賞著亭台樓閣、以及蕭瑟草木間的各路名貴花卉,其中那樹樹傲梅最是讓人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