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人生如初見(1 / 2)

田野間的春苗生得茂盛,丁龍盤腿坐在林間,躲避忽來的春雨。

他頭發蓬鬆地打著結,衣衫襤褸地倚在樹幹上,渾身蜷縮著眯眼打盹。

撐傘的孩童被沾濕了鞋襪還不忘嬉鬧歌唱,那是坊間新編的童謠。

“禾苗青青,麥穗豐,春風化雨潤物生。仙宮掉個賢德君,大赦天下濟蒼生。鉤月倒,湯河流,貪官汙吏盡東市...”

丁龍在那童謠裏換了個姿勢,半斂著眸望向東南鋒巔。

他知道晉王府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也知道劉氏不過是替人藏汙納垢的容器,享受得提心吊膽,碎起來屍骨無存。

可畢竟知子莫若父,元豐帝沒有看錯人。

隻有寧王登基,晉王還能有活下去的餘地,手心手背都是肉,骨肉相殘是他臨終前最不願看到的結局。

東南峰的石階顛簸,卻終年旅人不斷。

無為寺肅穆地立於巍峨山巔之上,半掩在煙嵐雲岫中,時沉時浮。

修竹拿袖拭著額上浮汗,露出整齊貝齒,將鋤頭擱在腳邊,俯身去拾汙泥滾滾的春筍。

卻被一雙幹淨素手捷足先登,那雙手上新生的繭還泛著微紅,卻難以掩飾它嬌養的底色。

晉王在起身時縵衣翻飛,他腦形很好,剃發披裟也不覺突兀,他沾滿泥土的手指撥正了修竹背後竹筐裏的春筍,再多放一個進去,碼得整齊。

他臉色依舊蒼白,那是去年春雨時節的大疫所致,他雙手合十,朝著修竹行禮,說:“師兄,滿了,回吧。”

修竹微微頷首,替昔日的晉王,今日的遠空拂去身上塵埃,說:“今日鍾施主醒了嗎?”

雪白的海東青自由穿梭在天境之中,激蕩雲海,如入無人之境。

遠空仰頭遠眺,看那白翼旋身飛回無為寺,斂翅靜棲在寺廟的翹簷上,緩緩地搖頭。

這是他們這一年來日複一日的問答。

可答案卻從未改變。

兩人並肩同行,穿過雲霧嫋嫋,沿著青山中的清溪淙流往上走,林中棲雀啄羽飲露,被兩人的發梢撂了羽翅也恍若未覺。

上方淺池裏彙聚著溪流,傳來輕靈女兒聲,他們循聲而望,隻見纖指從清澈的小瀑間穿插而過,隱約露出細微的嬉笑和談話聲。

修竹在池前駐足,雙掌合十,頷首行禮道:“海施主,您又來了。”

“來看故人”,海芷荷抽出手指,冷水沿著指尖滴淌在溪邊的青苔上,她拿帕擦拭著,微笑回禮道:“今日來得早,晨鍾還未敲響,我先隨小師傅和遠空師父去園中澆水淋菜吧。”

費婷在旁掀起水霧,玩得正起興,她如今有了新佩刀,是海溫柏送給她的答謝禮,感謝她讓海芷荷平安歸家。

費婷彈指在佩刀的掛墜上,敲得掛飾玎璫響:“要去你去,青禾哥可是每日都要上後山練劍,哎呀,不與你們廢話了!”

她抬首見著東邊林梢上浸染的晨曦,低頭挑著石子路,急裏忙慌地朝山上跑去,跑到一半,還不忘回首囑咐道:“等我一同回府! 否則你家老爺子又要跟我拚命了!”

“小子,欸,我說你怎麼年紀輕輕就是不開竅呢!”

費盛跟著青禾的動作,裝模作勢地舞手勢,拳頭使得懶洋洋的,“成家立業,先成家才能後立業!成了親照樣可以打山熊族,我小妹,那功夫上可九天攬月,下可五洋捉鱉,有她這樣的賢內助,一舉殲滅山熊族指日可待!”

秦長柏的信件裏的指令明確,說秦桓心無定性,餘生燕磊年輕莽撞,讓青禾暫留秦桓身邊,以免他因為鍾離之事作出什麼離經叛道之舉。

可青禾的心在東博,他心疼秦桓,也悲憫鍾離,但他朝思暮念的是東博戰場的號聲,他的父母兄弟皆被山熊族屠戮殆盡,他夢裏都是山熊族麵目可憎的臉。

青禾手間的動作微滯,他側眸看向費盛,眼裏納著明顯的思忖。

費盛心道有戲,狠拍一下大腿,正要上前細說,卻聽得身後熟悉的腳步聲。

“哥!” 費婷扔了個饅頭給費盛,算是潦草地打過了招呼,她眼神沒有留戀,立馬春風含笑地顛到青禾麵前,心疼地替他拭去鬢邊汗。

青禾這次卻意外地沒有躲。

費婷感動得雙眸蓄淚,心想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塊千年頑石總算是有融化的跡象。

她哽咽地抽了兩下俏鼻,急忙殷勤地將肉包雙手奉上,小聲說:“我偷偷從山下帶來的,香得很,趁著四周無人,趕緊吃了吧。”

費盛嗤之以鼻地別過頭去,對著青山綠水啃著幹饅頭。

晨露微涼,青禾抬指拂過費婷馬尾尖上的春露,在她淚眼汪汪地注視下將肉包吃了個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