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著聲色地偏頭掃了眼,便發現了對邊斜巷裏陰影下的鍾離。
鍾離抱刀倚著巷壁,王侯權貴紮堆的綠澗大道街麵潔淨,落葉是時落時掃的,兩旁沒有雜物堆放,更沒有流浪的乞丐,不像她住的甜水巷,即便在這寒冬臘月,也能見著流浪漢卷席而睡的場景。
她將繡春刀抵出刀鞘又鬆了回去,沒幾個來回費盛便從另一頭的昏暗裏鑽了出來。
費盛的麵色有些蒼白,這是自青月湖邊兩人拔刀相見後的第一次見麵。
費盛歪頭晲了眼鍾離,有些尷尬地在冷空氣裏搓著手,從懷裏掏出根煙鬥,縮在牆角的陰影裏垂首塞著煙草,故作輕鬆地寒暄道:
“喲,好兄弟,今個兒怎麼得空來晉王府了。我猜晉王現在可不大樂意見你,上回你動手也忒不留情麵了,那一茬收割的可都是晉王手底下養了多年的好手。這會兒我還能活著,也都多虧了我這雙燕子腿。”
鍾離從懷裏掏出藥瓶朝費盛扔去,說:“往年都是用這藥,今年也不見你來串門,寒症發作起來不好受,就是硬漢也難捱。”
費盛接過藥瓶,心裏不是滋味,他對鍾離今日來晉王府的目的心知肚明,丁龍的計劃他當日都聽得清楚。他自己也是有妹子的人,若誰是敢動他妹子,他豁出性命也要去博。
他將藥瓶塞進懷裏,聲音有些沙啞:“替我謝謝茹雲妹子,她,她小小年紀,手藝了得。我去了好些藥鋪,都是藥不對症,這些庸醫沒用得很。”
鍾離在深巷寂靜裏沒有接話,他們倆各自立在巷子兩端,費盛的煙筒在夜色裏忽明忽暗,那點星火的喘息像是麵臨著某種臨淵履薄的抉擇。
過了半晌,鍾離抬指微微撥動了胸前的繡春刀,說:“走了。”
她走過費盛麵前時停了腳步,說:“臉皮這麼厚的人,怎麼動了兩回手就怕見人了,往日來求藥的時候也沒少動過手,往後也用不著窮講究。”
費盛垂著頭狠抽一口煙嘴,捉住了鍾離擦身而過的手,說:“好兄弟,原是我對不住你!他們在密林盡頭的焦溪。”
鍾離回眸,感激地說:“謝了。”
費盛熄滅了煙鬥,嗬出口雲霧,鬆開手說:“我知道不是因為我腿快才撿回條命,是你當日留了手。這在你我行當裏是大忌,阿離,往後對誰都不要再手下留情。”
鍾離指了指費盛的下巴,比劃著說:“胡茬該刮了,去接暖春閣的花魁也不嫌寒磣。”
費盛抬指摸著胡茬,倒是笑了,這一笑就找回了點以往落拓的姿態,他隨手在壁上敲了敲煙鬥,打趣道:“刮了這胡茬人家就不嫌我寒磣了嗎,人家瞧上的不是咱這副皮囊” 他拍了拍腰間錢袋,說:“這玩意比咱人都好使。”
鍾離笑了笑,說:“那你這輩子可夠攢了。”
她走出幾步,又回眸看向費盛,說:“我認錢袋,也認人,不是誰都出得起價碼讓我將刀鋒指向自家兄弟。”
費盛側頭抹了把臉,在涼薄的夜裏啞著喉嚨問道:“那要什麼價碼?”
鍾離擺了擺手,身影消失在濃墨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