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成親(大結局)(1 / 3)

夜風凜凜,海浪呼嘯,清寒的月光下,那身杏黃色的衣裙隨風飛揚,還像付遠之第一次在仁安堂見到的一般。

那時他對她說:“春光這般好,希望下回見到你的時候,也能如這無邊春色般,明麗粲然,朝氣蓬勃,好嗎?小蘇姑娘。”

後來她果真穿上了這身長裙,站在長陽下,身姿纖秀娉婷,烏發如雲散下,一雙眼眸水光瀲灩,在春風中說不出的清麗動人。

杏花清影,繾綣入夢,隻是這樣美好的夢,在今夜……似乎終要醒了。

“蘇螢,蘇螢……”

付遠之淚如雨下,抱著懷中那道纖細單薄的身影,顫抖著手想要擦去她唇邊的鮮血,卻好像怎麼也擦不盡。

多麼荒唐諷刺,他千裏迢迢趕赴海上,就是想要打破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將她帶回,相守一世,可卻正是因為他的到來,才令她受此一劫!

冥冥之中,反而竟是他將她害了,難道卦象當真沒有說錯,愛上他的女子都不會有好下場,他注定孤苦一生,不得所愛?老天爺竟真要這般殘忍對他嗎?

夜風掠過蘇螢的長發,她蒼白的臉上染著鮮血,一隻手顫巍巍從懷中摸出了一物,伸到付遠之眼前,在月下斷斷續續地道:

“付大人,這個,這個九連環……我沒有機會解開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上麵……在上麵刻了一句什麼話?”

蘇螢眼眸中還帶著一絲不願滅下去的光亮,她對這世間還有太多眷戀,曾經那個美好動人的夢裏,有家,有故鄉,有愛人,能夠像尋常姑娘一樣,相夫教子,過著萬家燈火的平凡日子。

可這些,通通都是她的奢望了,鏡花水月,煙消雲散,凡夫俗子到底敵不過天意弄人。

人世來一遭,但至少,她能死在心愛之人的懷中,這也算是另一種圓滿了吧?

遙遙天無柱,流漂萍無根。孑然如螢火,來世報郎恩。

隻盼下輩子,她還能遇上他,待在他身邊,哪怕隻是做一隻小小的螢火蟲,能為他帶去些許光明,那也就足夠了。

“那句話……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蘇螢的目光越發渙散,強撐著一口氣,似乎隻想等到這個回答,就合眸無憾而去。

付遠之握緊她的手,滾燙的淚珠大顆墜下,他顫抖著身子,貼向她冰冷的麵頰,一生中從未這樣害怕過,仿佛一鬆手,她就會如一縷從他指縫間飛出的風,徹底消失在天地間,永遠離他而去。

“你別睡,你別睡啊,你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我就告訴你,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求求你了……”

“可我怕,我怕我等不到啊……”淚水滑過蘇螢的眼角,她的聲音在夜風中越來越輕。

“你等得到的,你還有很長的一輩子,你等得到的,你不要走,求求你……”付遠之雙手緊緊抱住蘇螢,再忍不住滿心悲痛,嘶聲慟哭,整個人幾近崩潰:“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個人,我沒有你想得那樣無所不能,我也會害怕,也會絕望,你如果走了我這一生該怎麼過下去?”

付遠之的淚水洶湧落下,身子顫抖得不成樣子,“我不要你來世報什麼恩,我今生就想和你在一起,我帶你回盛都,我們成親,我給你一個家,好不好?”

“好,我想要……想要一個家。”蘇螢在付遠之的懷中揚起唇角,望向天邊那輪皎潔的明月,染著血的衣裙隨風飛揚,恍惚間與夢中的場景重疊起來,她帶著他回到了家鄉,天地之間靜謐安寧,她靠在他肩頭,周遭沒有任何人來打擾,明月之下隻有他和她。

“下輩子,給我一個家……”

輕緲緲的聲音飄入夜風中,如枝頭墜下的露水轉瞬即逝,那道纖秀的身影唇邊含笑,望著天邊一輪月光,一雙眼眸終是緩緩閉上,蒼白的一張臉上淚痕都還未幹。

“蘇螢!”

付遠之撕心裂肺的一聲響徹夜空,淚水肆虐間,所有心弦徹底繃斷,全身如同被浪濤卷進了大海裏,死在了一片無盡的黑暗中,永生永世再無光明。

另一邊的“戰場”上,烈烈海風中,四方援軍重重包圍下,鍾離越的人馬已被打得連連後退,潰不成軍,徹底到了窮途末路之境地。

“老四,快走!帶著陛下快走!”

呂啟德肩頭還中著杭如雪射的那一箭,卻在四方夾擊中,拚盡了餘力,神勇無匹,領著島上的侍衛,徹底豁出了性命,為鍾離越殺出了一條血路。

“快走,我來斷後!”

“二哥!”

白翁淚光閃爍,如何也不肯舍呂啟德而去,卻被他奮力一推,“快走!”

漫天箭矢如雨,白翁緊緊護住鍾離越,終是咬咬牙,一聲喝道:“陛下,咱們走!”

他們在所剩殘兵的掩護下,身影終是沒入冷冽風中,天邊隻傳來白翁那噙滿熱淚,嘶啞悲痛的一句:“二哥,我們來世再做兄弟!”

海風呼嘯,浪花拍打著礁石,今夜的琅岐島上,月色格外清寒,風中分明之前還彌漫著太白紅梅的甘冽醇香,此刻卻已被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蓋住。

白茫茫的月光下,白翁一行人忠心耿耿,護送著鍾離越直往海邊逃去。

以杭如雪為首的幾方援軍,緊跟在他們身後窮追不舍,駱青遙雖已被救出,但當下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夜絕不能叫這幫人逃脫了,隻因——

那已經集齊的八張羊皮地圖,還在鍾離越身上,若真叫他們逃脫,開啟那陰兵鬼陣了,天下必將有一場不可預估的浩劫,屆時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將會為人間帶來一場最可怖的夢魘!

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們,奪過那些地圖,徹底毀掉!

夜風獵獵,海浪翻湧,當白翁領著所剩無幾的殘兵,護送鍾離越趕到海邊時,卻一瞬間如墜冰窟,難以置信——

他們最後一絲希望都破滅了,那破軍樓的俠士們早快他們一步,將繩索割斷,盡數毀掉了海邊的船隻!

白翁一跺腳,來不及多想,攬過鍾離越,又扭頭奔入了夜風中。

一行人且戰且退,終是被逼到了海邊一塊高高的礁石上,前方除卻一望無際的大海,再無生路!

那些殘兵守在礁石前,在漫天箭矢中,咬牙抵抗,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別再逃了,你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就此歸降吧!”

駱秋遲上前一步,在月下一抬手,漫天箭雨陡然停下,他遙望那礁石上的兩道身影,長聲喝道:“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交出那海底墓的八麵地圖來,這荒誕的一切都該結束了!”

月光籠罩著海邊那方礁石,白翁攜鍾離越站在那高處,望向下方將他們重重包圍的兵馬,呼吸急促間,正要開口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忽然在月下傳來:

“孩子……小越,你放下一切吧,不要再抱著複國的執念了,餘生做個普普通通的人,過些簡單快活的日子,難道不好嗎?”

月下重重的包圍圈中,那忽然走出來的一道身影,在辛鶴與駱青遙的攙扶下,抬頭麵向礁石,不是別人,赫然正是那雙目被剜,本應被關在地下石室中的辛啟嘯!

他與辛如月、杜聿寒被辛鶴與駱青遙他們從石室裏救了出來,卻不急著讓那喻莊主先瞧一瞧傷勢,反而執意要趕來這海邊,保下鍾離越一命。

夜風掠過他的衣袂發梢,他頭發盡白,一番紛紛擾擾後,終是重見天日,卻仿佛蒼老了十歲般,從前的一身威嚴都被海風衝淡,隻剩下過盡千帆,看透浮生世事的滄桑。

倘若他還有雙眼,此刻一定是飽含熱淚,帶著如同父親一般的深深望著鍾離越,“孩子,放下這一切吧,你還能夠回頭……”

辛鶴望著礁石上那道窮途末路,一夕間從雲端高高墜下的身影,也是百感交集,雙眸泛紅了一圈。

駱秋遲在一旁揚聲道:“是啊,童鹿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不如趁早點放下執念,交出手中的那八麵地圖來,還可換取一線生機……”

鍾離越目光幽幽地望著礁石下的包圍圈,一身清貴的皇袍在月下飛揚著,他背脊孤傲地挺立著,長長的影子搖曳間,聲音在呼嘯的海風中,忽地冷冷飄來——

“如果歸降了,這些被你們俘獲的童鹿百姓,朕的子民,他們會得到善待嗎?”

礁石下的一眾人心中一喜,見鍾離越似乎有鬆動之意,駱秋遲連忙揚聲道:“當然,我以東夷侯的身份向你保證,絕對妥善安置童鹿遺民,不傷他們一分一毫!”

終歸是些普通的老百姓,大梁與童鹿也沒有宿怨,能夠兵不血刃地解決這一切,讓這場腥風血雨止於今夜,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鍾離越似乎在月下笑了笑,又迎著夜風,幽幽問道:“那朕呢?你們準備如何處置朕?”

事實上,都不用多此一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果然,駱秋遲在月下一怔,斟酌了一番語句後,才委婉道:“你隨我們的軍隊回盛都,皇城那般大,完全可以找一處地方讓你住下,定是山清水秀,讓你忘卻前塵往事,餘生無憂。”

鍾離越唇邊的冷笑更甚,心中亮如明鏡,怎會聽不明白這藏在話中的深意?

“找哪一處地方給朕住?”他冷笑之中帶著一絲諷刺,站在月下道:“是一間屋,一處庭院,還是一座山莊?”

冷風拂過他的皇袍,他聲音在風中遙遙傳來:“什麼山清水秀,餘生無憂,不用說得這麼好聽,不過是換個地方囚禁罷了,這一回,又能望見頭頂多大的一片天?”

駱秋遲在月下一時語塞,心思急轉間,正欲再開口時,那鍾離越身旁的白翁已經上前一步,沉聲喝道:“陛下,不用再跟他們羅嗦了,童鹿人不會歸降的,老臣願用血肉之軀,為陛下戰至最後一刻!”

他雖提足了力氣說話,聲音裏卻明顯能聽得出一絲顫抖,身子也在大風中搖搖欲墜,似乎有些站不穩,鍾離越忙伸手一扶。

這一扶,他卻是臉色大變。

隻因在白翁的後背處,他竟是摸到了一手的黏稠,那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少年麵色煞白,這才發現,原來身旁的老者後背早已中了數箭,生生撐到此時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再也站不住了。

“阿翁!”

鍾離越淚光閃爍,那忠心耿耿護了他大半輩子的老者卻終是無力支撐,高大的身軀霍然倒了下去,鍾離越淒厲的一聲劃破夜空:“不!”

海浪呼嘯,冷月照著那方礁石,老者躺在少年懷中,老淚縱橫,聲音中帶著無盡悲愴:“陛下,老臣對不住陛下,要先走一步了……”

“不,阿翁,不要,你不要走,朕不許你死……”才登位一夜的年輕君主,此刻在月下卻哭得像個孩子一般,抱緊了那渾身是血的老者,他伸手拚命地捂住他汩汩流出的鮮血,卻怎麼捂也捂不盡,身子不住顫抖間,少年終是徹底崩潰:“阿翁你別扔下朕,朕求求你,別扔下朕……”

相伴了這麼多年的君臣二人,情意早就如同爺孫一般,那白翁躺在鍾離越懷裏,也是淚眼滂沱,極盡不舍:“陛下別哭,老臣也不舍陛下,可終究要先走一步了……”

那冷風中搖曳的兩道身影,慟哭的聲音回蕩在月下,一老一少相依間竟是說不出的淒涼,叫駱秋遲一行人都不覺動了惻隱之心。

大風獵獵,鍾離越埋下頭,貼向白翁漸漸冰冷的臉頰,淚水滑落下來,顫抖的身子逐漸平複,不再聲嘶力竭,而是紅著雙眸,在夜風中忽然幽幽道:“阿翁,你疼不疼?”

他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般,抱著白翁喃喃著:“你是不是很疼?”

白翁顫巍巍地伸出手,頭一回撫摸上了鍾離越的腦袋,他用著最後的氣力哽咽道:“阿翁不疼,阿翁隻是,隻是……心疼陛下。”

他的陛下,這一生過得太苦了,說到底,他如今也隻是個孩子罷了,他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沒有誰比他更加懂他的艱辛不易,心疼他這一路走來受到的萬般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