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鄴城中。三千風雪。
城中一片沉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風雪無聲無息地埋藏。
染滿了風霜的刀劍伴著一身冷霜的主人邁了進來，祁臨腳步停在回廊裏，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不遠處石柱旁的人。
顧宴依舊一身白衣，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嬰兒，嘴角輕扯，“你來晚了。”
斯人已逝。
還沒等祁臨應聲，他又抬眼，側目看向祁臨，輕聲道:“我也晚了。”
晚了整整三百年。
祁臨不答，隻盯著他懷中的孩子，手中拳頭緊握起，血絲彌漫了滿眼，“還給我。”
顧宴低頭看了幾眼渾然不知所覺的嬰兒，而後淡然地抱著懷中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停下來，將嬰兒遞給了他。
懷中的嬰兒像是感受不到風雪的壓迫感，還在吐著泡泡，臉龐粉嫩，雙眼澄澈。祁臨隻看了一眼，就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顧宴靜靜地在他麵前站了一會，仰頭看了幾眼天上漸漸停止飄落的雪花，忽而眼眸看向祁臨，朝他道:“想不想讓她複活?”
祁臨看他。
顧宴微微一笑:“要你的心頭血。”
***
“時間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無盡的等待。”
唯有時空不可跨越，如同是回到了當初的那段忙忙碌碌的日子，上官曦繼續渾渾噩噩地在前線治病救人，心裏卻像空了一塊。
普渡寺、南寧國……好像都已經離她很遠，億萬光年的距離都不足以形容。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經手孕婦們的接生。
她心會亂。
不能想。
時間橫在生與死之間，卻永遠也不能突破這兩者的限製。但思念可以。
“M國那些個小人!他媽的又搞偷襲!”
“兄弟們咱上!去他娘的!”
“上!”
槍火聲突起，隻一霎間，硝煙彌漫。
無數人倒下，自然又有無數人爬起，衝鋒陷陣拋頭顱灑熱血的大有人在。
擔架不停地搬動，血跡、紗布、傷員、呼聲，一切既雜亂無序又井然有序。
就如同悖論般存在。
有時候看著充滿硝煙的戰場，看著來來往往的醫患以及無數傷痕累累的戰士，上官曦會突然陷入一種失神的狀態中。
存在過的事情是不能當作沒發生過的。
就在這樣隨時隨地生離死別的戰地上，上官曦做完搶救工作後，脫掉口罩，摘掉手套，卻在噴灑酒精消毒的一瞬間淚眼模糊。
她顫抖地蹲在地上，褂角垂落在地，手指擋住眼睛的時候，擋不住眼眶中的濕意。
如果不能再見，那麼活下來有什麼意義。
兩輩子，竟都如此。
**
南寧。皇極宮。
“都下去吧。”
祁炫衣著單薄地靠著床枕，麵容慘白如紙，可眉目卻變得很淡，他手中握著一本書，書名寫得歪歪扭扭，赫然就是當初那本《西軒窗外》。
殿內的燭火燒得很亮，祁炫一字一字地撫摸著書名，如同在描摹當初這幾個字落下時候的小心翼翼。
“西軒窗啊......”祁炫輕喃，眼眸垂下，扯著嘴角笑了下。
沒有這麼多花前月下相見的美事，他與她相見在殘破不堪的廟宇裏，卻成了彼此那時的救贖。
“是這個昔嗎？”
她歪著頭亮晶晶地看他，重重點頭：“是！”
但她其實不識字。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他心想。
於是他教她識字，教她畫畫，看她笑，看她哭，領著她一步步長大。
“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啊。”祁炫指尖一點點觸過滿滿白紙黑字寫下的“阿宣”，微微顫抖。
翻到最後一頁，他盯著那身嫁衣看了好久，忍了好久的淚水終究還是滾燙地從臉頰旁落下。
他提起擱淺在旁邊的狼毫，一筆一畫在旁邊將新郎服補全。
“昔、宣。”落下最後一筆，狼毫從手中跌落，他呢喃著，眼皮一點點耷拉下來，“如果我真的是祁宣就好了。”
沒有利欲熏心，沒有權勢爭奪，也就不會有愛恨離別。
他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帳頂，手指無力地抓著書的邊緣，恍然想起，在很久以前，少女俏皮地從窗外給他扔了一個紙團，他失笑一聲，攤開紙團，紙上寫著“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