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以後,謝垂珠被司懷傳召進宮。

宮城裏漂浮著濃鬱的血腥氣。

司懷坐在大殿皇位上,目光沉沉。謝垂珠進來時,他起身靠近,擁住她。

“姐姐……阿珠……”

他又換了稱呼。

“我的身子就要治好了,我能活很久。你看,如今皇位也是我的了,以後我們什麼都有,你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欺負。阿珠,嫁給我當皇後好不好?”

謝垂珠問:“能治好?”

“能。”司懷眼裏都是水,笑一笑就落下來,“阿珠,你高不高興?”

謝垂珠的確該為他高興。

可是她現在想知道另一件事。

“桓宴如何了?”

聽聞桓宴的名字,司懷的臉色霎時陰沉。

“桓宴昨夜意圖篡位,失敗後身中數箭,落入渠溝不見屍身。”

不見屍身……

想來是逃走了。

謝垂珠微微鬆了口氣。

“他不可能活下來。”司懷見狀,斬釘截鐵道,“他傷得很重,而且聞氏決計不會讓他活。謝予臻也要殺他。”

昨晚一戰,聞氏元氣大傷,已是風年殘燭。

謝氏也沒好到哪裏去,隻是勉強得勝,如今正在追剿逆賊殘部。聞氏反了,桓氏也反了,局麵混亂得很,接下來好幾年也許都不得安寧。

不過,謝予臻和司懷自有辦法平定這一切。

謝垂珠靜靜聽完司懷治世的計劃,道:“你以後會很辛苦。”

司懷搖頭:“我不怕辛苦,阿珠也會幫我的,對吧?”

謝垂珠道:“我要去尋桓宴。”

“桓宴活不成的!”

“誰知道呢?”

謝垂珠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也許他死裏逃生,大徹大悟,看淡世俗名利,決意歸隱山林呢。到時候,你們也不用殺他了。”

司懷哀求謝垂珠不要離開。

謝垂珠抱了抱他。

“阿槐,既然當了皇帝,就當個好皇帝罷。”

……

建康城封了五天。

五天內,桓宴下落不明。

聞溪自願從宗族除名,卸下官職,並獻出聽風閣,求得自由身。

這一日,謝垂珠收拾行囊,出城尋人。她已打聽過,桓宴不可能在建康城中。出門時,謝予臻來訪,看著她歎了很長的一口氣。

“你不做官了?”

謝垂珠笑眯眯道:“不啦。我出去散散心。”

謝予臻說:“我送你。”

他陪著她到城門外,給她腰間係了一枚平安符。

謝垂珠沿著官道,騎著馬繼續前行。在十餘裏的梅林旁,她見到了聞溪。

聞溪問:“你這麼喜歡桓宴麼?”

“我不知道。”謝垂珠搖頭,“總歸也想出去走一走。如果尋不見他,我就回來,我哥哥姐姐還在這裏呢。”

她指的是謝輕舟和邢望歌。

聞溪又問:“我能和你一起走麼?”

謝垂珠:“我們的道路不一樣啊。”

殊途之人,再難重聚。

聞溪沉默了。

他嘴唇張合,最終說道:“謝垂珠,對不起。”

謝垂珠揮揮手,走得毫無留戀。

她去了臨近的城鎮,走水路,進江州。過臨安,在山林間找到昔日阿萱的葬身地。祭拜過後,又出發。

萬邑侯已經敗落了,門庭蕭條,爵位剝奪。也不知是誰下的手。

謝垂珠路過高門大宅,見到了麵容消瘦的沈如清。他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且因過度吸食五石散,成了個廢人。

看到謝垂珠時,竟然也沒認出她是曾經的小青梅。

謝垂珠沒有打招呼。

她繼續前行。見到了同樣破敗的謝宅。正門鎖著,隻有側門半敞。問路人,路人稱謝家老夫人去年病逝,底下幾房男丁不成事,有的犯案下獄,有的做生意債台高築。再細問,倒是揪出些蛛絲馬跡來,像聞溪禍害人的手筆。

謝垂珠沒有與這些謝家人相認。

她偷偷去祭拜母親的墳墓。對著墓碑說了半天,把自己今生的遭遇全講出來。

然後離了臨安城,北上。

淮北依舊流傳著桓宴的故事。很多百姓不知建康宮變之事,還把桓宴當成戰無不克的英雄。

他們給她講桓宴的戰績,講桓宴曾經做過的好事。救一城,救一人,都是值得銘記的大恩德。

榮北軍軍營放謝垂珠進去。謝垂珠見到了桓宴的父親,以及兄姊。

因為桓宴謀逆的緣故,桓榮現在的處境很微妙。謝予臻安排了許多督軍,掣肘桓榮等人的兵權,但無法真將他們殺了。

畢竟淮北還要守。

亂世麼,謀逆似乎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士族的爭鬥無窮無盡,今日東風壓西風,明日西風壓東風,誰知道結果怎樣呢。

桓宴在建康折了幾萬將士,自己下落不明。桓榮說話不遮不掩,當著謝垂珠的麵對桓宴嗤之以鼻:“爹都沒同意他這麼莽撞,他這個不知變通的玩意兒,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