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結果送審檢察院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徐少珩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視著暴雨如注,雲川市公安局辦公樓前的泡桐樹透著濕漉漉的綠,像是沒幹透的顏料。
背後的辦公室裏彌漫著一股煙味,視牆上的“禁止吸煙”標識於無物。泡麵桶和外賣盒壘在一塊兒,隨時能製造一場塌方事故。實習警裹著皺巴巴的警服縮在工位上睡著了,幾個老刑警眼睛熬出了血絲,圍在一起一邊翻手機一邊抽煙,最後狠狠地把煙蒂摁在了煙灰缸裏。
徐少珩終於給了身後的同事們一個眼神。
“徐隊,他不會被判死刑,對嗎?”
“他還不到能負刑事責任的年紀,”徐少珩的語氣一絲波瀾也沒有,“大概率不會。”
辦公室裏一下子寂靜下來,為這個已知的結果,也為徐少珩的冷靜淡漠。要不是親眼看著這個年輕的刑偵支隊一把手是怎麼把凶手送進少管所的,他們都要對媒體的風言風語信以為真了。
“好好休息,別想太多。”徐少珩拍了拍說話的刑警的肩膀,“這段時間辛苦大家了,早點下班吧。”
他拎起椅子上皺巴巴的外套,跟幾個同事點點頭,便離開了。
有強撐著沒睡的實習生目睹全程,有些瞠目結舌,咕咕噥噥地抱怨道,“徐隊他怎麼這樣啊……”
老刑警把文件卷起來,往實習生腦袋上抽了一記,“瞎說什麼呢?討打啊!”
實習生捂著頭,把喉嚨裏那句話咽下去了——“也太沒人情味了。”
——
正是晚高峰,徐少珩越野車被卡在車流裏,一點點往前蹭。
車載電台裏傳來女主播溫柔的聲音,宣告雲川市正式進入雨季,將來一周都見不到太陽。徐少珩從沾水的玻璃裏端詳自己的臉,他長得雋秀蒼白,五官輪廓仿佛纖細易碎的鋼筆線條,隨手拍的素顏都可以放大了貼在牆上當海報,不像風裏來雨裏去出外勤的一線刑警,倒像是辦公室裏的文職人員。
跟吸血鬼似的。徐少珩想,但願不會影響那人的心情。
他好不容易從車流裏擠出來,在環境幽雅的私人醫院周邊兜了一圈,下車買了一束唐菖蒲。
私人醫院的安保和隱私都是頂尖的,小護士一邊盛讚他選花的品味,一邊請示能不能放他上去,得到首肯後才客氣地為他引路。
病房裏隻有一個骨骼纖細的女孩盤腿在床上坐著,長發挽在腦後,愈發顯得她單薄。她本來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機裏的畫麵,見徐少珩來了,便轉頭對他甜甜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來。她有一雙鹿眼,濕潤透亮,看著純然無辜。
“我剛醒就看到新聞了,結案了麼?”顧以諾問,“花也是送給我的嗎?”
“結案了,花也是給你的。”徐少珩一條一條地回答她的問題,“今天傷口還疼嗎?”
“醫生說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顧以諾抱著花束,笑得眉眼彎彎,“真好看,幫我插起來吧。”
徐少珩往玻璃花瓶裏倒了點清水,拆開包裝一支一支地把花放進去,笨拙地擺了個造型出來,“明天我來接你出院。”
“好。”顧以諾托著下巴,隨口應了。她不缺照顧自己的人,自然也不差接自己出院的人,但徐少珩今天突然開竅給她送了花,她自然也不會掃這人的興。
電影進入尾聲,瑞德說出那句經典的旁白:“有的鳥兒是不能被關在籠子裏的,它們的每一根羽毛都流淌著自由的光輝。”
徐少珩坐在她旁邊,握著她冰涼的手,忽然說:“對不起。”
“這是為什麼道歉?”顧以諾轉過來看著他,濃密的睫毛一掃,“如果是因為我送來搶救那天你冒充我的家屬簽了字,那麼大可不必。”
“不是因為這個。”徐少珩沉默片刻,說,“事後交警和消防勘察車禍現場,那輛撞你的小貨車上載著大量易燃易爆物。這不是車禍,是蓄意謀殺。凶手是衝我來的,卻連累了你。”
一個月前,顧以諾開走了徐少珩的車,然後在市中心被一輛小貨車給撞了。徐少珩的車是一輛改裝過的大切諾基,這人不知道是職業素養還是有被害妄想症,車身做了加固,且裝了防彈玻璃。正是因此,顧以諾才有被搶救的機會,而不是和那個貨車司機一起推進太平間。
顧以諾仔仔細細地端詳他的臉,伸手捋了一下他略長的額發,在他的鼻尖上親了一口,“看在我男朋友這麼帥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徐少珩無聲笑笑。
“對了,項淙的狀態怎麼樣?”顧以諾問。
項淙,就是近來市局刑偵支隊加班的源頭,也是雲川市新聞熱點的始作俑者。他在十四歲生日之前誘殺同班同學並拋屍荒野,未向媒體披露的案情細節是,受害人在生前遭受過不止一人的侵犯。這起性質惡劣、駭人聽聞的案件在兩個月內被警方偵破,但結果卻不如人意。
據多個法律大V分析,項淙最終會受到的懲罰和他的所作所為完全不對等。
“好得不得了。”徐少珩冷淡地說,“少管所那邊說,好些年沒見過這麼淡定的犯人了,還是個小孩。大概是知道自己不會判死刑,有恃無恐吧。”
“是嗎……”顧以諾沒再多問。
徐少珩陪了她一會兒,她還沒有完全康複,很快就困了。直到她睡著了,徐少珩才拉上窗簾,輕手輕腳地離去。臨走前,他不忘打開床頭的小夜燈,顧以諾曾經半開玩笑地說自己怕黑,所以房間裏的燈從來不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