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五年。
京城的冬日，總是蕭瑟而疏冷的。
這日冬至，飄起了薄薄的雪花。一片雪花調皮的落到指尖，孩童豎起指頭眯眼去看，卻在雪花融化的一刻，目光被指尖那一點處的背影吸引了。
那是一個披著很厚的狐裘的男人，不緊不慢的在街邊走著，身後跟著一個背著劍的侍女。二人走路的背影，讓孩童移不開眼，不知如何形容那一種風韻，隻覺得瀟灑。隻是——孩子歪了歪腦袋，總覺那公子走路的步調和姿態，給人的感覺仿佛這茫茫天地中隻他一人一般，無端的孤冷。
就在這時，跟在公子身後的侍女忽然回頭，正對上孩子的雙眸。
孩子一個哆嗦。
“好漂亮的仙女姐姐！”
隻是，漂亮姐姐的神色很冷，如這冬日一般溫度。
再一眨眼，兩人已走遠了。
如指尖落下的這片雪，冷冷的，隻一刻便化了。
被孩童看做仙女姐姐的孟夕照，此刻正微微偏過頭來，望向自家公子。雪白狐裘裏露出了男子一小截尖尖的下巴，原本就白皙的顏色，因寒冷顯得比這片天地還要蒼白了。
男子喉中忽然溢出一連幾聲悶咳，微蜷的手指抵在唇邊，呼出白茫茫的霧。
孟夕照似已見慣了，神色雖是冷清，可目光和話音卻依舊流露出擔憂：“天氣寒冷，不如公子先回去。”
男子轉過頭來，狐裘的大兜帽下，露出一雙形狀漂亮的眸子，瞳孔黑沉沉的，與他蒼白透出濃重病氣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但那依然是一張，可以歎一聲秀逸清絕的臉。
林塵搖了搖頭，淡淡道：“我等他。”
大雪紛飛，砸在他單薄挺拔的身形上。林塵眯了眯眼，回眸望向長街盡頭，於天地蒼茫中等一人踏馬而來的身影。
***
七年前，明德八年。
“天氣這麼冷，不如公子先回去吧。”
京城被白雪覆蓋的長街蒼茫一片，披著寬大狐裘的年輕公子微微偏頭，露出線條好看的側臉。他瞳孔很黑，膚色又白，鮮明的顏色襯得他五官清秀漂亮極了。由於天冷，他白皙的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微一側頭，那抹極淡的紅暈便埋進了狐裘雪白的毛裏。林塵伸手掃落肩頭落下的一層薄薄浮雪，微微搖頭：“再等一等。”
他身邊帶劍的侍女孟夕照望向她，神色清冷，語氣卻流露出不滿之意：“西南王府雖回複說世子不在府中，可我們分明看到王府的馬車還在，擺明是這位世子殿下不想理會公子。既如此，公子何必還在這裏等呢？”
林塵緩緩搖頭：“子清馬上要殿試了，這個節骨眼疏忽不得。我入翰林資曆淺，雖拜了嚴閣老為師，但京中該拜訪的人一個也不能少。”
明德五年，寒門出身的年輕狀元郎在京城掀起一番聲浪。這位不知從哪冒出來、毫無出身背景的少年不知有何能耐，竟被翰林之首嚴閣老收入門下。此後他下放地方為官，曆練一年半後被調回，在京城竟如開了掛一般，短短半年便入翰林，講經筵，侍太子。明德七年，他擠掉無數資曆更老的同僚，成為嚴閣老門下首徒。
年方二十出頭卻擁有如此成績，使林塵成為不少京城官宦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可哪怕再怎麼評頭論足一番，話到頭來還是要感歎一聲仕途可期。
此時，林塵站在西南王世子府門前已有一陣子了，引來路過行人的觀望，一些眼睛尖的人已認出林塵。
跟在一旁的孟夕照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擋住那些人上下打量的好奇視線：“公子，要不去對麵茶樓坐一坐吧。”
林塵抬頭掃了一眼，茶樓二層憑欄的座位正對街麵，王府門口的視線一覽無餘，於是頷首。
二人剛邁開步子，一團黑影卻從天而降，正好砸在林塵腳尖前一寸。若不是孟夕照反應敏銳拉了一把，林塵差點沒直接踏上一腳。
孟夕照如臨大敵的擋在林塵前麵，一回頭卻見林塵已經蹲下，伸手拂開了地上那人被風掀得亂七八糟的花哨寬袖。孟夕照看見露出的麵容後瞳孔一縮：“戶部尚書裴遠？”
林塵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一臉凝重的搖了搖頭。
忽然，原本僻靜的街上響起紛亂的馬蹄聲，一隊人馬迎麵疾馳而來，為首一人腰懸長劍，高立馬上，喝道：“平江府辦案！閑人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