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悄悄露出了魚白，啟明星還未落下，太陽也還未升起。空中飄著微薄的水氣，後半夜的那場大雨終於澆熄了濃聚在心底的深深陰鬱。
洛陽城還沒蘇醒，灰蒙的空中隻有幾隻鳥雀拍打著羽翅，“唧唧喳喳”叫著，在沾了露珠的樹葉間跳來跳去。
李世民坐在書桌前，窗外微亮的光剛好射到桌子的畫上，投出一圈亮影。他臉色冰冷，眼神卻似有火焰跳動，比以往更加犀利，也更堅定了。
燈滅了，一縷清煙嫋嫋，他站起來，拿起了掛在書桌左側牆上的弓。推開門，窗外空氣正好。
“二哥。”李元吉喊道，“去狩獵？”
“可有興趣？”李世民微微一笑，目光卻如刀鋒雪亮。
“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待我取箭。”
“二哥，”智雲驚訝地走了過來，“你要去打獵？今日長孫小姐要進宮了，以後再見就不容易了！”
“代我去送她。”李世民側身看進淺藍的天，目中寒光一閃而逝，“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她。”自言自語的言語中卻有著自然天成的霸氣，陰冷的神情連智雲都看了微微發怵。
“二哥，我不明白。”
李世民笑了，眼睛卻沒有笑意，陰冷的寒意早已凍結了雙眸。
初夏的早晨不是那麼酷熱，天很藍，微微有些風。
李世民騎馬，肆意奔馳在林間小道上，任憑空氣在耳邊摩擦。心裏的微痛時不時襲來，帶著恨，痛恨總是交雜的。也許她已坐上了馬車，也許馬車已到了宮門口，也許她已站在了那個荒淫無度的人麵前……
——觀音婢，等我，我一定會讓你回到我身邊，你隻能做我李世民的妻！
一隻梅花鹿橫穿過眼前，往樹叢中鑽去。
“二哥，看看咱們誰先射到那隻鹿。”李元吉在後麵叫道。
“就看看鹿死誰手！”眼神中突然射出一道比鷹還銳利，比豹還凶狠的光，馬頭已調轉，橫衝進林子。
梅花鹿似乎感覺到了危險，奔得更快了，靈活地跳動著，在林間時隱時現。元吉已連開幾弓，箭橫七豎八地插在樹幹上或是掉在了草叢間。
好機會，梅花鹿的身影再次失去了樹的屏障，出現在眼前。
李元吉凝神，再次舉弓，拉滿弦，箭射了出去，眼見就要插進它的身體，他幾乎要輕呼出來。
“呼”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兩隻足有普通箭身兩倍長的箭並排直射了出去……
長箭追上短箭——李元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箭被那隻飛旋而至的長箭射中，生生劈成了兩半，無力地飛向了一邊；另一隻長箭卻仍在前行，沿著直線的方向往那隻睜著無辜大眼的鹿衝了過去……
鹿痛苦地低叫了一聲，栽倒了，後腿蹬了幾下後再沒了動靜。血從身下“咕咕”流出，蔓延開來，倒映出那雙驚恐的灰白的眼。
李世民坐在馬上，腰挺得筆直，目光冷冷朝下射去——鹿隻剩下了一口氣，鼻翼激烈地煽動著，用力地吸進生命的最後一口新鮮空氣。
他的表情很複雜，陰冷、淡漠，若仔細看，或許還有一點凶狠。他是一個獵人，沒有感情的獵人。沒有感情的獵人才是森林真正的王，誰又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李世民呢？
李元吉已是愣住，他的嘴角微微有些抽動，手已僵直，韁繩“啪”地滑了下去——時間似靜止，空間也似斷裂，虛幻與現實重重交疊：突兀在他眼裏的，隻剩下倒在血泊裏的鹿，還有這渾身散發著王者霸氣的男子。
“是我的，沒人能搶走。”李世民驕傲而冷漠地看著他的獵物。他麵對的是這隻鹿，聲音卻仿似利劍穿透了層層濃鬱的空氣，對著虛空裏的某人怒喊——隻有他才知道那個隱身在晨霧裏的人是誰……
已近黃昏，夕陽漸漸傾斜，餘暉鋪瀉千裏，大地安靜了下來。
李世民騎著馬，身後是滿載的獵物。他微笑著，他的笑也許還像以前一樣迷人，卻少了份輕鬆。冷冷的笑，拒了人有千裏之外。
“二郎、四郎，你們可算回來了。夫人等你們好久了。”
“娘等我們？”李元吉心虛地看了李世民一眼，對於母親，他總是有些怕的。
“智雲回來了嗎？”
“恩、恩，五郎還在高府。”
管家李光閃爍的眼神清晰地落入了李世民的眼眸，心中一種不詳的預感盤旋著升了上來……
李淵的夫人竇氏坐在房內，光滑的牡丹髻梳得一絲不苟，發上插了一隻金玉簪，配合著身上淡紫色長袍，帶著自然天成的高貴。她本就是個美人，歲月在她臉上加深的是睿智和成熟的風韻。身邊坐著的是萬氏，智雲的母親，李淵的側室。她也是個美人，比竇氏還要年輕些，嫵媚而溫柔，卻少了優雅的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