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到日暮,再到黑夜降臨,一直都是寒風刺骨。
她靜靜地站在岸邊,看著絢麗多彩的城市逐漸變成不同層次的黑,又被人為地添上五顏六色。
對岸燈火闌珊,有歡聲笑語隨風送來,本應熱烈,卻因距離太遠,到手上已冷結成霜,被她小心翼翼地捂熱後,化了。
繁華與光彩都是別人的,而她,跟此時足下的土地一般,是灰黑的。
想她也曾身披五色霞光,腳踏七彩祥雲,拿著文字構建的“理想行李”興致勃勃地來到成人的世界裏,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奮鬥,奮鬥失敗中泯沒了。
可笑吧,包羅萬象的世界裏,錢是衡量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
任憑你才情橫溢,心靈手巧,賺不到大錢,你啥都不是,你就是個失敗的人。
失敗的人不配有光,你得暗淡,你得卑微,你得低到塵埃裏去!你的想法無需在意,你的心事沒人傾聽,你的情緒不用關照,你甚至不配擁有脾性。
失敗多了,沒人再相信你能成功,甚至包括了你自己。
因為成功一直不來,導致後來做什麼都想一蹴而就,結果注定一事無成。
心裏的光滅了,腸子也悔青了。
幾乎每天都在後悔。後悔在該讀書的時候不學習,後悔在該抉擇的時候不獨立,後悔在該奮鬥的時候不努力,後悔瞻前顧後,後悔隨波逐流,後悔拖泥帶水,後悔把今日全用在了後悔上。
幡然醒悟後卻沒了時間,悔啊,怨啊,恨不得殺了自己,將一切推倒重來。
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
世界那麼大,容她立足的地方卻吝嗇得連碗飯都放不下。
思緒萬千,亂七八糟地纏在一起導致情緒澎湃如混濁的洪水,在她的世界裏毀天滅地。似打開的潘多拉魔盒,傷痛恐懼絕望化作千妖百鬼朝她撲來,載著希望的諾亞方舟卻遲遲不見蹤影。
好沒意思啊。
重重地歎了口氣,前頭無路,她卻仍邁開了往前的腳——
“這位小姐姐。”
一個清亮的聲音將她拉住,如沸水入盞,呼喚著睡迷茫了的茶,竟讓人心生了期望。
“小店新張,隻需九塊九,茶水點心就可以無限量供應哦,錯過這一路可就再沒這個店啦!”
小孩兒有張精致的小嫩臉,圓溜溜的杏眼水汪汪的,瞳眸泛著晶瑩的綠,帶著一縷朝氣蓬勃的春的氣息,十分討喜,“寒江冷風,最適合的是在暖烘烘的地方喝茶聊天!呐,很近的,就在那!”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不遠的地方不知何時停靠著一艘木船,船頭掛著一串暖黃的燈。
那燈光似有溫度,不冰冷也不過分炙熱,剛剛好令人心生留戀。
也罷,兜裏還剩些餘錢,喝口茶再上路也不遲。
她鬼使神差地不再往前,而是後退了一步跟著人上了船。
甲板上是各種花草,既有珍貴名花,也有鄉野小草,相簇相擁,各具特色又相得益彰。
滿眼生機,連灰暗的心也跟著印上了些色彩。
芬芳好客,爭先恐後地過來招呼,有熱鬧喧囂的繁華鬧市,有莊嚴肅穆的高堂廟宇,有人跡罕至的神秘幽穀,有車來車往的離路歸途,有傲立群雄的孤傲山巔……它們純樸熱情,單純美好,熱烈就隻是熱烈。
我是受歡迎的。
她心想,才繼續往前邁步。
船艙不算大,讓人不覺緊迫又不感空蕩,原木係,暖光調,溫溫柔柔,令人舒心。
陳列的櫃子被分成好些個小格,配合著茶,每個小格子都裝飾得很有意境,酸甜苦辣鹹,喜怒哀樂嗔,流動的百感交集,定格的人生百態。
“小姐姐運氣真好!”
這是另一道嗓音,就像山裏冰雪融化後奔騰的泉水和炎夏嗚啦啦穿堂而過的山風,看著侵略性十足,實則撫人沁喉。
“您是今日最後一位客人,茶水全免哦!”
哦豁,連九塊九都省了。
似乎是從煙霧繚繞的群山深處而來,這人有著大自然精雕細刻的顏色和桀驁不馴的野性,真真萬裏挑一的優質品,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邊坐。”野男人引導她入座,“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
這是她喜歡的調調,她愛好挺多,詩詞古調是其一,所以一些廣為流傳的詩詞名句也是背過幾首的。
可惜啊。
“但願真能如此。”
煮茶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留著胡子的中年大叔,發型穿搭有點兒不修邊幅,勝在幹淨。乍一看,跟剛剛發傳單的小帥哥與野男人相比簡直相貌平平。
但那種被年月洗禮後蝶變的氣質卻獨具一格,無人能及。
他遞過來一個柿子式樣的小瓷罐,開口是被世事磨礪得圓滑卻仍有小棱角的煙嗓,蒼桑又迷人,“事事如意。”
“謝謝。”
她接過,輕輕地打開蓋子細細地嗅。
茶木香經歲月搓揉已散了浮躁,是悠悠帶了絲甜的獨特木香。似孩童時母親的手,溫柔地撫柔著每處歲月劃刻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