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晨風,像是初出茅廬的少年,明明柔和得一塌糊塗,又帶些不知意味的深冷。
吹在身上讓人不自覺地發顫。
淚水在手上凝成一片黏黏的薄膜,擦在眼睛上是綿密密的癢。
這間房間幹淨得不像樣子,雪白的被褥淩亂推在一起,像是塞外冰山,地板是木質的,木質香氣淡淡夾雜鼻息,和諧安定。
陽光透進來,整個房間都明晃晃得有些紮眼。早上七點,這所城市已從昏睡中複蘇,車流人流交雜在一起,彙集成一片海。
四肢的酸痛淡了不少,隻有心口的一塊還空落落得像透著風。
山佳猶豫著開門,卻被銀色把手上歪扭倒影嚇得退了兩步——他的頸間是一片奪目的紅。
山佳忽然有一瞬間的愣怔:他對其他的人也是這樣暴戾嗎?
誰能忍受得了?
怪不得,梅覺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唯獨自己陪他走過了三個春秋。
山佳僵硬地勾起嘴角,將染得汙濁不堪的被子裹在身上,去另一間房找了一件襯衫與長褲。
多出來的褲腳就這樣堆疊在白皙的踝骨,走一步,就幽幽地晃動一下。
山佳帶著口罩,將衣領拉高,帶著鑰匙走出房門。
遠道而來的商販沿著小路將自家種的蔬菜擺開,綠油油地鋪了一路,像是新春的芽出。
家常的談話與討價還價混在一起,喧鬧,卻又不同於鬧市。
在這樣的吵鬧中,似乎才能感覺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著,腳踏實地。
山佳買了一些西蘭花與青椒,覺得阿姨手下的小白菜實在青翠得讓人憐愛。轉眼之間,他手上又多了個塑料袋。
阿姨熱情大方,又往他口袋裏揣了幾個西紅柿:“小孩子啊,那麼瘦,多吃點。”
山佳笑著點頭,垂眸掃了一眼,
“好,謝謝您。”
阿姨眉目慈善,看著瘦高的一個人影像是沒有線的風箏似的,朝路口飄去。
手機裏傳來聲響:“農行收款——五元。”
西紅柿,五元一斤。
晚餐不算清淡,普通的小白菜在山佳手裏像是重生一般,生出不一樣的鮮美滋味;西紅柿炒蛋色澤豔麗,蒙蒙的香氣像是生了一雙手,若是此時有人經過,一定會被它牢牢地勾住味蕾,再走一步也是癡心妄想。
梅覺沒動筷,直到濃鬱的霧氣消散地無影無蹤,他也沒放下手裏的文件。
山佳不知滋味地嚼了兩口米飯,也隻能訕訕地放下碗筷。
梅覺微微抬眸,眼底沒有什麼情緒,山佳甚至不能確定,他有沒有看向自己。
“你什麼時候……吃飯,我……去幫你熱一下。”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一陣小風,掀不起半點波瀾。
紙張折疊的聲音打碎沉默,“吃完了嗎?”
山佳眼裏閃過一絲光芒,他這算……關心自己嗎?
“吃完啦,不過我可以等你!我……我們的碗放在一起洗。”
“吃完了就把嘴閉上。”
……
山佳抿唇,小心翼翼地將幾乎沒有動的幾道菜合在盤子裏堆在一起倒掉。
很浪費,他想。
可他突然很不想讓這人品嚐自己的手藝,雖然知道他根本不會吃,但山佳想——連味道也不想為你保留了。
洗完碗,他回到客廳。
毛絨的拖鞋穿在腳上,像是貓爪子一般軟乎乎,走路沒有聲響。
上樓之前,他朝餐桌望了一眼,那人還是保持著一個小時以前的姿勢,沒有變化,像是冰凍了一般。
這倒挺符合他的氣場——冷冰冰。
他的視線太過於熱烈,梅覺的目光順著文字上移,與他碰撞。
四目相對之間,一時無言。
“早點休息,”沒有得到回複。
“明天早餐……想吃什麼嗎?”沒有得到回複。
……
山佳沿著樓梯轉角拐了個彎,“晚安。”
他已經不抱期待了。
“晚安。”
那聲音很模糊,像是隔了濃霧,山佳卻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突然充滿了活力。
“安。”
輕快的腳步踏上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