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子,生在山村,長在村裏。喝的是村頭的泉子水,吃的是山裏的野杏兒。

他和鄭六兒是對家,一家在村東頭和一家在村西頭的對家。李風和鄭六娘是一把子,從娘胎裏生下來就是好姐妹,又一起嫁到了李莊,兩家人自然就關係近。

倆人還沒出生,兩家人就說以後說不定還能結個親,親上加親,沒成想生了兩個男娃。這親家雖然沒結成,李風和鄭六兒可比親兄弟還親,也勉強算是親上加親了。

鄭六兒生在山村,合該是個糙的,卻比女娃子還嬌氣。大隊衛生所的老中醫說是腸胃不好,開過幾副藥,小鄭六兒又嫌苦總是不喝,折騰來折騰去也沒調理好。

小鄭六兒個子小,因為身體不好,身上總是帶著點病氣兒,又生了雙丹鳳眼,那雙眼睛蓄上點淚,眼尾往下一拉,嘴一抿眉一皺,活像個小林黛玉,偏生還是個黏人的,去哪兒都得帶著。每次,李風朋友叫李風別帶“病秧子”出去,鄭六兒就扯著李風袖子,直勾勾地看著他。李風最受不了鄭六兒這麼盯著,撒嬌似的,又帶點兒委屈,好像他李風是個拋家棄子的負心漢。而且這小病秧子還是得看著,別讓別人欺負了。李風還是去哪兒都領著個鄭六兒。村裏一般大的男孩兒都叫鄭六兒李風媳婦兒,李風總是樂嗬嗬地撈過鄭六兒,“可不是,還訂過親嘞”。

後來鄭六兒考上了大學,這等好事兒可是村裏頭一件兒,鄭六兒媽還殺了豬請了鄰裏,辦了個小宴。席村裏敲鑼打鼓送走了鄭六兒,李風也沒了“媳婦兒”,小小年紀就“打光棍兒”了。鄭六兒回來得實在少,隔幾個月給家裏寫封信,總得單獨寫一張給李風,讓他媽給李風送過去。一晃六年,雖然有這些個信維係著,總歸相處的少了,兩人也就沒那麼親近了。

“李風!”李風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歇著涼,隱約聽見有個人李風李風喊著。

“哎!李風。那是不是鄭家小子?”鄰家的王大娘拍拍李風,“哎呀,怎麼呆了,大隊槐樹底下那個,人正喊你呢,看!”

“這倆娃關係就是好,我村西剛看見鄭六兒大包小包進了家門,就西頭走到東頭這麼個功夫,就來東頭找風兒了”

鄭六念完大學在東北找了個好營生,三年都沒回家,寫信也不過三言兩語。說不定早就把他李風給忘了。再說了,不年不節的,他那單位能隨隨便便讓他大老遠回來嗎?李風回過神來,“王嬸子看錯……”話還沒講完,抬頭便撞進了那人含笑的眼眸,眉眼間盡是張揚的笑意,笑得直晃人眼。李風覺得這不是六兒,六兒以前可沒這麼……這麼……總歸不會這麼笑。

“嬸兒,你這就不懂了,風兒看自家媳婦兒呢!那是看呆啦!”

“哈哈哈,對對對,怎麼忘了咱們風兒還有個肚子裏懷墨水的媳婦兒呢。”李風同齡那幾個兄弟都在這一片住,中午就拿個麥稈墊來李風家門口李子樹底下納涼閑侃。李風是個正經老實的,在村裏連個關係不錯的姑娘都沒有,今兒個來了個鄭六兒,自然不能放過。就算是陳芝麻的舊事,也得拿出來調侃逗個樂。

“六兒?”李風眨眨眼,把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鄭六兒真是變了,不是那副小媳婦兒樣了。以前比他矮一個頭,幾年不見,躥得比他都高了。上身穿著白襯衫,手臂肌肉撐得鼓鼓的,袖口翻在小臂處。肩寬背闊,腰窩處往裏一收,襯衫下擺紮進西裝褲裏,西裝褲像是有點窄,繃著臀下去是筆直的腿,到了小腿,西裝褲被肌肉又撐起點弧度,腳腕明晃晃露著一截,白的晃眼。頭發像是專門打理過,後麵的頭發一順兒背過去,額前留了點碎發蓋到眉骨,眼睛倒還是那雙眼,眉眼含情,稍一皺眉,像是受了誰的委屈,等著人來哄,。隻是比起以前,多了些明晃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