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夜色極暗，似乎是月光也不忍心看這人間的罪孽。
郭小麗抱著一個一尺見方的包裹，在冰冷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她的雙臂有些顫抖，腳步也因為產後虛浮而踉蹌不穩。
她弓著身子，腳步慌亂，更慌的是她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髒。
自從昨天她生下這個孩子，驚懼、悲苦、失望、憤恨的情緒就一直如走馬燈一般環繞著她。
果真是個嚴重先天畸形的孩子。
可惜了，是個男嬰。
至於康旭誠，他雖然不是那種薄幸男子，但郭小麗看出來，孩子一旦生下，他對她的感情也就終結了。
康旭誠對自己的骨肉是一種又愛又怕的樣子，醫生說，孩子還有呼吸，如果家屬不進行人道主義搶救，那麼就讓家屬抱回家去。
趙彩虹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她想都不敢想，這樣的孩子抱回去怎麼辦。
“大夫，我們不能把這孩子抱回家呀，還是你們給處理了吧。”
郭小麗聽著“處理”二字，非常的刺耳。
她的孩子，竟然成了清倉處理的殘次品！
“不行，醫院會拿孩子做實驗，不能給醫院處理！”郭小麗撕心裂肺地喊道。
主管醫生搖了搖頭，對於產婦的誹謗隻能忍著氣解釋：“醫院不會拿孩子做實驗的，這是一條生命，況且現在還有呼吸。按照規定，就隻能把孩子交給病人和家屬，如果孩子死亡了，就送到殯儀館。”
康旭誠失魂喪膽一般，半天沒有說話。
郭小麗急忙哭道：“旭誠，你倒是說句話呀！”
他這才如夢初醒：“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要不，就先放在病房裏吧！”
這算是個折中的辦法。
產後疼痛消失，郭小麗終於有精神和氣力看看手機，刷刷短視頻。
康旭誠獨自在病床旁邊瞅著那個孩子，始終一動不動。
趙彩虹回家去煲湯，郭小麗這次分娩受了很多苦，引產的月份大了，需要像正經坐月子一般好好補補。不管怎麼說，郭小麗現在還是康家媳婦，這醫院裏人來人往的，趙彩虹不想讓別人說閑話。
郭小麗看似眼睛在盯著手機，其實，她心思卻往另一個問題上盤算起來。
按照她們鄉下的風俗，這沒有成年的孩子不能入土埋葬。
她已經讓母親找人算過了，這孩子命裏缺水，死後也得伴水而去，否則不能超升，以後也投不了胎。
所以，郭小麗決定，把嬰兒放到水裏，讓他快點去投胎做人。
她知道，要是她把這個想法說給康家人，他們一定又會罵她迷信。
這件事，隻能她自己一個人辦。
半夜的時候，嬰兒終於斷了氣。康旭誠也鬆了一口氣，他這一天聽著嬰兒時有時無的嗚咽聲，簡直是酷刑一般，誰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咽氣。
醫生說，孩子心肺功能嚴重失常，幾乎是沒有治療的必要。尤其是大腦顱骨缺失，在國際上都屬於不能治愈的胎兒畸形。
現在，這個可憐的孩子終於到西方極樂世界，不用再受苦了。
康旭誠熬了幾天幾夜，沉沉地睡了過去，隻等著天亮把孩子送到殯儀館，一切就都結束了。
等他睡熟的時候，郭小麗輕輕起身，穿好衣服，抱起繈褓中的死嬰，趁著護士進病房去聽胎心，溜出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