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82)(1 / 2)

第三回 論黨人鄉老微言閱新書通儒正誤

且說辜望延聽了屠牖民的一句話,不覺暗想道:“莫非這個人就是個革命黨?”因說道:“兄弟向來居鄉,不與聞外事。現在的時勢,何以不能不革命呢?這倒要請教。”牖民嗬嗬大笑道:“這個豈能一言而盡。”望延再要問時,船上水手在那裏洗艙板,拿水衝將過來,各人便自走散,一路無話。

到了上海,望延入了客寓,無所事事,況且又人地生疏,要想到街上逛逛,看見各處都是路口,往來車馬不絕,既怕失路,又怕碰撞,隻得悶坐在房裏。越是悶坐,越是想起心事,念到家散人亡,不由的十分悲痛,要想投入革命黨,卻不知黨人在那裏,又不便問人。似此大海撈針般,不知幾時遇得著,越想越是悲痛。孤身作客,又沒有個人前來排解,於是一連坐了三日。這日十分難耐,便於飯後鎖了房門,打算到街上閑逛一回。在路上處處記了東西方向,左右轉彎,恐防失路。

轉過了兩處熱鬧所在,忽然迎麵來了一個人,對著自己,仔細一看,道:“咦,好兄弟,你幾時來的啊?怎麼我不知道,你也不給我一個信。”望延抬頭看時,見這個人生得濃眉樞眼,黃瘦臉兒,麵部上高聳兩朵顴骨,嘴唇邊養就一叢黑須,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堂兄辜望廷。原來望廷和望延是叔伯兄弟,自小生性愚魯。望延父親在時,曾經薦他到漢口去學生意,學了一年,人家嫌他笨,遂辭了他,他仍舊回鄉。後來又薦他到九江去,仗著親戚情麵,捱延下去。慢慢的他年紀大了,雖然蠢笨,卻有一件長處,是老實靠得住。所以也做了若幹年生意,積賺了幾個錢。前兩年到了上海,和人家股開了一家碗店,生意也還過得去。望延當下見了他,便連忙一揖道:“哥哥,是呀,我真昏憒糊塗了。現成的哥哥在上海,我何以居然想不起來。哥哥一向可好?”望廷道:“也不過如此。端的老弟幾時到這裏的,住在那裏?”望延道:“一言難盡,請哥哥到我客寓裏細談。”望廷依言,於是二人回到客寓。

望延把上項事逐一說了,又把自己要投入革命黨的話也說了。望廷聽得,又悲又怒道:“我這兩年在上海,也聽得人家說甚麼革命黨,但是我一心隻知道做生意,沒有工夫去考究這等事。【眉】言外有意。這革命黨到底是一件甚麼東西,是一個甚麼角色,何以官府要殺他,那兩個狗官,何以要誣害你,你這番到上海,要尋革命黨,可曾知道他姓甚名誰?”望延道:“我那裏知道他的姓名。”望廷道:“不知他姓名,倒也罷了,他總開的有家店鋪,你可知道他的招牌?”望延笑道:“這個那裏有甚麼店鋪!”望廷道:“又沒姓名,又沒店鋪,往那裏去尋他?這豈不是一件難事?我想著了。這裏上海的人有甚麼事,都到報館裏登個告白,我想這件事倒可以做得,不如去登上一個‘招尋革命黨’的告白罷。”望延失驚道:“這個如何使得!哥哥這麼一把年紀,何以還是如此,豈不知這件事不能聲揚的麼?”望廷道:“你有所不知,這裏租界地方,是外國人所管,中國官管不著;中國官要殺革命黨。外國人卻不殺革命黨,中國官要到租界上捉人,先要外國人點了頭,簽了字,方才好捉,不然外國人用的包探巡捕,反把中國官派來捉人的人捉了去,說他違背定章。你若要找尋革命黨,或者你自己做了革命黨,隻不要離了租界,那些昏官他隻好瞪著眼睛看看你,沒奈你何的,怕甚麼?”望延道:“話雖如此,終不宜張揚出來。”望廷道:“怕了就不要做,做了就不要怕。我們閑話少提,你住在這裏不便當,搬到我店裏去住罷。”望延大喜,即刻算清了客寓費,便搬到望廷店裏住下。

從此與店中夥友,有說有笑,不似從前寂寞。隻有到了夜靜時,想起那家散人亡之苦,未免悲痛。望廷雖是一個鄉下愚蠢老實人,卻是天性極厚,友於甚篤。看見望延無事獨坐時,便長籲短歎,知道他心事難解;【眉】此一語是概乎言之言,僅於鄉下愚蠢人見之,此外未之或睹也,那得不厭世。若要勸他時,自己又苦於拙嘴笨舌,不善詞令,乃到外麵買了幾部新書給他看,說道:“兄弟,我知道你書讀得多了,學也進過了,你的肚子自然是裝滿書卷的了,隻是上海往往出些新書,隻怕你不曾見過,我胡亂買了兩本來,請你看看;如果是好看的,我再去買來。”【眉】寫來一笑。望延道:“多謝哥哥費心。”一麵說著,接過手來一看,卻是幾本曆史教科書。因翻開兩頁看看,又說道:“留著我慢慢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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