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8)(1 / 2)

第七回 假三千債搶三百銀強徒得意

打五巴掌換五擔米鄉老便宜

且說區爵興當下對貴興道:“如果約了多人,攔路搶奪,非但旁人看見要抱打不平,就是說起來,淩府上的人,出來行搶,也不好聽。我有一計,隻要寫一張借票,寫著:‘康熙四十八年,梁朝大因買受沙田,交價不敷,借到淩宗客銀三千兩,湊交田價,按月行息一分。’拿了這張借票,以索欠為詞,他若不認時,就搶了他的銀子。旁人也隻知索欠,那個敢來說我搶奪呢?”貴興大喜,一麵叫宗孔去約人,一麵叫爵興寫假票。寫好了,又取米塵彈染過那票子,成了舊色。宗孔已約到了淩氏一眾強徒:柳鬱、柳權、潤保、潤枝、越文、越武、越順、越和、宗孟、宗季、宗孝、宗和、順海、美閑,共十四人,分布要隘,預備攔截。

也是天來合當有事,倘使他兄弟收了賬,就在茶村叫了船,一徑到省城去,也就沒事了。偏偏想著一樁甚麼事來,要回家去走一遍;又因為收了三百兩銀子的賬,帶在身上,走路不便,就叫了一隻小船,搖到譚村來。那船將近碼頭時,天來在船上,遠遠望見碼頭旁邊茶亭裏麵,坐著一人,正是淩貴興,手搖折疊扇,左顧右盼。天來暗暗吃了一驚,忙將三百兩銀子與君來分纏在身上。唉!梁天來這又失著了!他既然見了淩貴興,明知是凶多吉少,就應該叫船家回轉船頭,搖到省城去,也就沒事了,他卻偏偏還要投到虎口裏去。等船攏了碼頭,付了船錢,就舍舟登陸。隻見淩貴興在茶亭裏麵,一搖三擺地迎了出來。天來兄弟要假裝不見,掠了過去。貴興那裏肯放過,高聲叫道:“梁老表台,請了。”天來兄弟也隻好與他招呼。隻見他笑吟吟地走將過來,眉目間卻帶著三分殺氣。左有獐頭鼠目的區爵興,右有豹頭環眼的淩宗孔,一個是做眉弄目,一個是擦掌摩拳。天來隻得也說聲“請了”,便欲走過。貴興道:“梁老表台!久不相逢,何必匆匆要去?弟有一事奉問呀。”天來隻得站定了,問道:“不知有甚事見教?”貴興道:“從前姑丈那一筆賬,不知幾時可以清還?”天來愕然道:“先父有甚麼賬目未清?”宗孔冷笑道:“侄老爹,是不是呢?我明知他是耍賴的。喜得字據沒有遺失,何不拿出來給他看呢?”貴興在身邊取出那一張假票來,笑吟吟遞與天來道:“這是姑丈字跡,想表台也還認得!”天來接來一看道:“字跡對不對,此時且不必說,但是既然有了這筆賬,當日在南雄拆股的時候,何以不拿出來算清呢?”君來大叫道:“哥哥,還有工夫同他講理!這種借票,要還也可以,大家請到大王廟去,鳴鍾擊鼓,當著菩薩,我就如數交還!”

看官!看了君來這句話,好笑麼?那裏有甚麼大王菩薩,來管你這閑賬呢?不是這等說,在當日那迷信鬼神的人,大有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的神情。他肯叫出這句話來,正表得他是正直無私,不是賴賬人呢。不比得近來風氣漸漸開了,迷信的人漸漸少了,在熱心世事的人,他還在那裏暗暗歡喜呢!他說好了,好了,把這神權打破了,我們中國的民智要開起來了,聽天由命的話頭抹煞了,實心辦事的人就多了,不知剛剛不是這樣說,這就叫做出人意外之事了。怎麼叫做出人意外呢?那一班奸詐狡猾之徒,他知道了鬼神是荒誕的,迷信是沒用的,他卻不肯在嘴裏說出來,等到遇了機會,他還要借著那賭神罰咒,去行他的偷盜拐騙呢!

閑話少提。且說當下區爵興搶上一步說道:“你二位也不必強辯,也不必動怒。論理,祈伯同你二位是姑表至親,雖然古語有父欠子還之說,祈伯本來念著親情,一向不曾提起。倘使沒有緩急,莫說是三千,就是三萬,也不要緊。無奈祈伯近日要置辦贍族義田,還少三千銀子的田價,所以才來商量。不然,你想像祈伯那種肯置義田贍族的仁慈君子,他肯為了這區區三千銀子,失了和氣麼?此刻你兩位,一個強辯,一個動怒,在祈伯原不要緊,隻怕他淩府上各兄弟子侄,也要不答應呢!”天來未及答話,貴興也未開言,宗孔便道:“區表台的話不錯!”說罷便睜圓怪眼,大吼一聲道:“眾叔侄兄弟在那裏?”天來見神色不對,忙向君來遞個眼色,意欲叫他逃走。誰知宗孔吼聲未絕,早見左有柳鬱、柳權,右有潤保、潤枝,前有越文、越武,後有越順、越和,一齊跳將出來。貴興、爵興、宗孔早跳在茶亭外的石凳上。宗孔在貴興手上,取過折疊扇來,啪一聲開了,揚了一揚,大叫道:“快捉住賴債賊,搜查起來!”八個人一擁上前,將天來兄弟捉住,將身上所帶三百兩銀子盡情搜了出來,毆了一頓,方才放手,簇擁著貴興而去。天來兄弟抱頭鼠竄而逃,誰知到了一個轉彎去處,走得急了,同一個來人撲個滿懷,抬頭看時,正是順海。順海大叫道:“賴債賊在這裏了!”叫聲未絕,隻見美閑、宗孟、宗季、宗孝、宗和,一擁而來,把天來兄弟圍住,拳腳交下,又打了一個痛快,方才呼嘯而去。趕上貴興,一同簇擁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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