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上》(127)(1 / 2)

第十二回 氣焰逼人王威兒受屈冤家狹路楊勢子遭殃

卻說作小說的體裁,有事話長,無事話短。寶玉自從到了上海,會了吳伯惠,一見如故,事事都請教他,又請他教英文。伯惠叫他買《士啤令卜》來讀,說這個是啟蒙的書。寶玉買來看了,伯惠教了一遍,寶玉說:“這個不行,這就和咱們的《三字經》《神童詩》一般,從小念書的人才用得他著。我們此刻這麼學起來,要費多少時候?必得有一部有漢文注解的才便當捷速,最好是能有同字典一般可以查字的。我看那個《無師自通英語錄》便好。”伯惠道:“那個不好。”於是又教他買《英字入門》《華英字典》。寶玉買了,求伯惠教起來。每日自家分開工課,上半天看買來的譯本書,下半天讀英文。他本是絕世聰明的人,一經指點,便心領神會起來。又恃著有一部字典在旁邊,隨便遇了一張殘廢的外國字紙,也要逐字去查考,因此學的飛快。他自己也把進京的心事擱起,一心隻在這個上頭。

不知不覺住到了三月中旬。這一天忽見薛蟠匆匆的走了來,道:“寶兄弟,你一到了上海,就說要進京,此刻怎麼不提起了?”寶玉道:“提起便怎麼?”薛蟠道:“我方才接了一封京信,叫我即刻進京。你要去時,明日和我一起動身。”寶玉道:“你有甚麼要事,忽然這樣匆忙起來?”薛蟠道:“我這一進京去,便好好的幹一個大功名出來。你要去時,也可以幹點事業去。”寶玉笑道:“這就恭喜了!隻可惜,我一則無誌功名,二則學的英文還要求伯惠指教。我雖想進京,一時隻怕不能動身。”薛蟠道:“我又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做甚?”寶玉道:“奇怪,我來時本也不打算遇見你呀!”薛蟠想了一想,道:“我前回送給你的二百塊錢,用了多少了?”寶玉道:“一個沒動。你要做盤纏,隻管拿了去。”薛蟠道:“我並不是要盤纏,我這回走的匆忙,要托你代我辦點事呢。”寶玉問:“甚事?”薛蟠道:“一來是我的行李不能全帶,要存在你這裏;二來我還有二萬銀子存在彙豐,你要是進京時,代我彙了去。但不知你多早晚才走?”寶玉道:“存行李隻管可以,彙銀子可沒有彙過,你還是托別人罷。”薛蟠道:“除你之外,還托誰?你不懂得,問伯惠總知道。我回來就把存折送給你。”此時寶玉正在潛心學英文,也無暇和薛蟠多說,便胡亂答應了。

薛蟠便去,到了晚上,就送過一本洋式手折來,又開了一紙行李單,都交給寶玉。寶玉道:“你當真的要走了麼?”薛蟠道:“自然。”寶玉道:“到底為甚麼事,這般要緊?”薛蟠道:“此刻不便說給你,不知你幾時進京?你到得京裏,自然知道。”寶玉道:“我也想著要走,隻是一時舍不得丟下那洋書,須得再學幾時。隻要學得差不多,可以自己用功,不必人教,我也就走了。”薛蟠道:“我也不懂你,你本來最恨的是洋貨,近來為甚忽然念起洋書來?而且是下死勁的用功,難道洋書就不是洋貨了?”寶玉道:“我本來給你說過,用洋貨也要分個有用沒用,有益無益。這洋書本是個有用的東西,自然要念念他了。”薛蟠道:“我也不管你這個,你到底多早晚進京?”寶玉道:“說不定,快的不過一個、半個月,遲的或者一年、半年。看著罷咧。”薛蟠道:“隨你遲也罷,早也罷,我的東西都托付你了。這手折子你收好,這一張行李單上的東西,都存在賬房裏的。明兒早起,我和你當麵交代了賬房就是。此刻我要先睡了,明日清早怕有事。”寶玉笑道:“你到底為的甚麼事,來的這等慌張?”薛蟠道:“此刻萬不能告訴你,你如果進了京,我再和你說。包管這個頑意兒,你也對勁。”寶玉也不再問,薛蟠也就去了。一宿無話。

次日早上薛蟠過來,叫焙茗到賬房裏,招呼了人來,交代他所存行李都托付了寶玉的話。又說道:“他動身時,交他代我帶去。”賬房答應去了。薛蟠又拿一把鑰匙交給寶玉,又叫寶玉搬到他那房裏去住。寶玉道:“你那屋裏糊得紅光耀眼的,我住不慣。”薛蟠道:“你住不慣,也要把那邊的零碎東西搬了過來。”寶玉道:“你叫茶房搬來就是了。”於是薛蟠回過去,把零碎東西歸入箱子裏;那不能放在箱裏的,也叫茶房一一搬了過來。另外還有兩個箱子,搬過來寄放。亂哄哄的忙了一天。恰好這天開天津的“安平”輪船,在四點鍾時,趁晚潮出口。所以薛蟠忙著,兩點多鍾時就下船去了。寶玉也不遠送,隻送到客棧門首,就回來。從此寶玉樂得清靜不表。

且說薛蟠坐了“安平”輪船,猶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一刻不得安寧,巴不得立刻就到了。偏生又遇了風,那路上多走了一天。等得到塘沽時,又值天晚,隻急得薛蟠暴跳如雷,眼巴巴熬了一夜。次日破天亮時,便叫了小船,攏岸到火車站。上了車,開到豐台,即刻雇了騾車,趕進城去,找他的朋友。

你道他的朋友是誰?原來是姓王的,名字叫做威兒。本是北京城裏的一個著名光棍,平日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因為一天他有事,到宣化縣去探親,他那親戚就留他住幾天,未免置酒相待。他吃醉了,便到街上去逛。無意中又遇了一個醉漢,兩下相撞,以醉遇醉,大家便鬧起來。路旁過往的人都站著觀看,不讚一詞,兩下便打成一推。大家未免都受有微傷。後來人叢中出來一個老者,把他兩個勸開。又對王威兒道:“你這位哥,隻怕是初來此地。古語說的好,‘入國問俗,入境問禁’,你也不打聽這位楊大爺是咱們宣化城裏頭等的好漢,任是官府鄉紳也讓他三分。你仗甚麼腰子,敢和他對打起來?還不快過來賠個不是!”王威兒大怒道:“我不認得甚麼羊呀牛的。我王大爺生長在城裏,除了皇上王爺,那怕貝子、貝勒見了我,也要低個頭兒。他是個甚麼東西!別說他一個,就是這宣化城,也擱不住我三拳兩腳,打個稀爛。”說罷又撲過去,兩人複又扭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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