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上》(9)(1 / 1)

第八回 指迷途慧婢解憐才識商音佳人悲失偶

紅娘見張生要尋短見,連忙攔住道:“先生休慌!先生的一片真心,紅娘都明白了。前日實因素昧平生,突如其來,難怪婢子得罪。至於今日,夫人實有成言,況是以德報德,婢子定當替你盡力謀劃。”張生道:“果然如此,小生生死不忘。隻是如今卻有甚麼計較呢?”紅娘道:“婢子看見先生有囊琴一張,一定善於此道。俺小姐素喜琴音。今晚我同小姐少不得到花園燒香,我把咳嗽為號,先生聽見,便可彈琴一曲。看小姐聽了說些甚麼,便好把先生的衷曲稟知。若有說話,明日早來回報。這早晚怕夫人呼喚,我隻索回去了。”張生道:“此計甚好!難得紅娘姐如此費心,真是感激不盡。”說著,送出紅娘,回到房中,呆呆悶坐。等到黃昏時候,便把囊琴取了出來,整理好了,專候鶯鶯出來。

那鶯鶯在房,也是萬種愁腸,含淚悶坐,和張生一般。真是兩地相思,一般淒絕,而且有口難言,比張生越發難過。到得黃昏月上,紅娘請到花園燒香。鶯鶯懶懶地道:“唉!我還燒甚麼香!”說著,慢慢立起。紅娘扶著,托了香盤,緩緩的向花園中來。到了園中,隻見雲斂晴空,冰輪乍湧。鶯鶯對著這淒清圓月,覺得幽恨千端,閑愁萬種,卻又無人可訴,不覺長籲一聲,珠淚欲墮。紅娘在旁打趣趣道:“小姐,你看月闌,明日敢有風麼?”鶯鶯道:“呀,果然一個月闌。”口中說著,心想:“那月裏嫦娥圍在月闌裏麵,碧海青天阿誰憐惜?可是寂寞夠了。但是如今我在深閨繡閣之中,鸞囚鳳檻,不得自由,不較嫦娥更可憐麼?”正在想著,忽然聽得一陣丁冬之聲隨風吹送過來。鶯鶯訝道:“紅娘,那是甚麼聲響?”紅娘道:“不知甚麼聲響,好像是從那邊來的。我們走近些去聽聽看。”

說著,攙著鶯鶯,望書院那邊走來。走得越近,那丁冬之聲越發清晰。鶯鶯道:“呀,這是琴聲呀!誰在那裏彈琴呢?”紅娘道:“那書院裏,就是那張解元住的,想來就是他彈的罷。”鶯鶯聽了,點了點頭道:“原來他倒也會彈琴。”說著,停住腳步側耳而聽。紅娘見鶯鶯站住,便道:“小姐,園裏露水多,不要涼了。你且站在這裏聽一會子,我去替你取件衣服來。”說著,便把手中香盤放在石上,匆匆轉過假山去了。

鶯鶯見紅娘去了,索性走近窗邊凝神細聽。隻聽裏麵琴聲忽住,有人自言自語道:“咳,琴嗬!昔日司馬相如求卓文君,曾有一曲名叫《文鳳求凰》。小生那敢自稱相如!隻是小姐嗬,教文君將甚來比得你?我今便將此曲,依譜試彈一回。隻是小姐身在深閨,那裏聽得見嗬!”說罷,便彈著那曲道: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張琴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鶯鶯聽著,暗暗喝彩道:“真彈得好!但是音哀節苦,一聲聲裏都是別恨離愁,令人聽了好不難過。”想著,眼圈兒又紅了。隻聽裏麵彈罷了曲,似乎把琴一推,又自言自語道:“咳!夫人忘恩負義也還罷了,隻是小姐你卻不該說謊。如今相思已經害了,又不能見小姐一麵訴訴我的肺腑。這樣日子教我怎的過得下去!不如死了,倒還幹淨。隻要紅娘姐來替我傳一句話,教那小姐知道我是為他死的,我便死去也是瞑目的了。”說到這裏,一口氣咽住,似乎嗚咽飲泣。

鶯鶯聽了,好似萬箭鑽心,不覺兩行淚珠直滾下來,暗暗說道:“你錯怨了!可知道我如今也和你是一樣的無計可施。但是這顆心是決定是你的了,憑它怎樣,總不改變!你放心,且待慢慢想法子罷!”鶯鶯暗暗想著,隻是不好向他說明。又想:“他說要死,倘然真個死了,教我怎樣對得住他?明兒總得想個法子,安慰安慰他才好。隻是怎樣安慰他呢?”還在左思右想,隻聽後麵一人叫道:“小姐,怎麼走到這裏來了?”鶯鶯吃了一驚,急忙看時,原來卻是紅娘。鶯鶯嗔道:“恁響喉嚨,嚇得人家要死!”一麵回身便走,一麵說道:“你去取的衣服呢?”紅娘道:“剛要回房取衣,剛巧碰見夫人,說外邊露冷,叫小姐快些回房。因此不及取衣,就趕來了。”鶯鶯便和紅娘走到每夜燒香的地方,匆匆的把香點了,拜了幾拜,站起身來,便命紅娘收拾回房。

二人走著,紅娘道:“適才聽得張先生要去了,小姐卻是怎處?”鶯鶯頓了頓道:“紅娘,你便與他說,再住兩三日兒看罷。”紅娘道:“我知道了,明兒我看他去。”說著,已到房中。略略消停,服侍鶯鶯睡下,便去自己房中安睡。紅娘心中無事,自然睡了下去,把小姐和張生的事,想了片刻,便自睡去。隻可憐那對癡蟲,一個在繡房中背燈雪涕,一個在書院內對月傷懷,大家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苦衷,隻是無從覿麵。正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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