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的月色下,更透著弘時蒼白的臉色。來往的仆從奔走在二殿門。

幾個太醫聚在一處商議許久。末了,隻發出一聲長歎,繼而向旁邊侯立的嬤嬤微微拱手。

那嬤嬤會意,皺著一張苦瓜臉悄然退了。

偏廳裏侯著的李氏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兩隻眼哭的更如同腫脹般的核桃一樣。瞧見那嬤嬤搖頭出來,更是心如死灰,攥著手帕開始大放悲聲。

府裏的二等丫鬟青蘇歎了一口氣,轉身出了殿門。

四爺子女緣分少,而活下來的更是寥寥無幾。如今這府中又少了個小主子,不知道爺回來還要何等動怒。想到這裏,她的心下一沉,趕忙快些走去。

她這一去,府中各人也就知道了動向。

先是福晉的正房中又點起了長明燈。四爺子嗣艱難,這些日子在朝中也不甚是好過。若是在遇到這樣的事,隻怕心下更加淒寒了。

哎,她長歎一聲,跪在佛前祈禱。這府中的孩子都是苦命的。幾個小的,還沒養到總角之年,都就去了。還有她已經逝去的弘輝,活到現在,怕也有弘時一般大了。

她閉著不敢再往下想。佛堂內隻剩下沉重的點點木魚聲,沉浸在無邊的夜色裏。

消息傳到其他格格那裏,已經晚了半刻鍾了,雖說四爺治家嚴謹,但各人也有各人的緣法,想要打聽些事情也是極為容易的。

鈕祜祿氏素來與耿氏親厚,兩人早就約了晚間小聚。嬤嬤聽到了李氏房中的消息,到她耳邊寥寥數語,鈕祜祿的手頓了一頓,她身旁的婆子立刻會意,接過了盛湯的碗,連忙把宴席撤了下去。

鈕祜祿是個伶俐人,她從腰間拿出了帕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淚,“三阿哥是個可憐的。小小年紀就遭了這樣的罪。”

旁邊的耿氏自然是個人精。她雖然在府中不甚得寵,卻會察人眼色。

三阿哥恐怕是不行了。

四爺的兒子寥寥無幾,長子早夭,活到現在隻剩了三個阿哥。此番弘時若是去了,她身旁的弘曆隻怕於世子一位上更加有望。

可是身旁的伶俐人又是怎樣的心思,卻也難說。何況丫鬟婆子俱在,這種關乎身家性命的事,是決計不會有人擺在明麵上的。她心下一緊,捏著帕子附和道,“可憐見得,我也隨姐姐戒了葷腥隻為三阿哥祈福罷了。”

耿氏繼續說道,“這天花如今也別無辦法,一幅幅苦湯藥喝下去,能夠活過來也就算造化了。我剛才問過太醫了,說若是三阿哥能夠平安醒來,也就無事了。”

聽了耿氏的話,鈕祜祿沾了沾自己眼角的淚光,柔聲說道,“神佛保佑,可要讓三阿哥一定醒來啊。”

弘時快要嗝屁的消息在府中走了一圈,躺在床上的本人。卻不知道。

剛才守在床邊李氏險些昏了過去,被旁邊的丫鬟勸著去榻上歇了,隻留著幾個心腹的婆子守在紗窗處。

弘時微微睜眼,隻覺身上酸痛。

他睜開眼,隻看到上麵青花尼羅百福的帳子這紋路看的人眼睛疼。他搖搖頭,用餘光掃了一眼,寬大的榻上罩了好幾層倆紗簾,他隻能影影綽綽地看到幾個角落裏的丫鬟,跪在那小聲的抽噎。

他想要出聲,可是身上乏力,嗓子又啞的說不出話來。眼前尼羅色的帳子在眼前天旋地轉,幾個丫鬟跪在那裏更如同撒著白粉的鬼魅,在幽深的古殿裏,帶著一匹人皮麵具般恭候他的離去。

不是,又要重開嗎?

抱著這個想法他幾乎眯了眼,又要歪頭睡下去的時候。虧的他生母李氏不顧眾人反對,硬是要看他最後一眼,掙脫眾人的束縛闖了進來,她掀開簾子,就看見弘時已然微微的睜開眼,瞧著就讓人心疼,李氏當下又驚又喜的向門外喊道。

“阿哥醒了。”

“三阿哥醒了。”

一疊聲通報一直到正門,二門,乃至整個府中。候在外邊的婆子們聞聲立刻闖了進來,他昏迷前的最後一眼,就是朦朧之中一道身影在黑暗中慢慢跑來。

過後他在床上將息了幾日,經過紫禁城內不斷趕來的太醫的診斷,這才確定是熬過了天花,這消息一出,莫說在王府中,就是在紫禁城中這也是通天的喜事。誰都知道,聖祖康熙就是因此被先帝爺看中,得以繼承大統。

不僅宮中派人來詢問了幾次,偌大個王府中,更是對他如獲至寶。他又悶在房中幾日,由太醫調理了數日,身體總算見了氣色,慢慢可以下床走動了。

四爺雖在外地辦差,卻也打發了人來叮囑,這幾日流水般的賞賜隻往李氏房中送。李氏心裏大喜,摸著他毛絨絨的頭頂對繡娘道,“我瞧著三阿哥又長高了。”

一旁吃飯的弘時差點沒被碗裏的白粥噴了出來。

他上輩子本是個混吃等死的鹹魚,卻在因緣際會之下意外快穿,成了康熙帝的親孫子,雍正的三子弘時。

上輩子穿的時機不對,意外夠到了結局篇,彼時的他躺在宗人府的冷炕上,淒風苦雨。因背著謀害手足和替八叔求情的罪名,惹得自己的阿瑪厭棄。

看著年老帝王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他的心也有些隱痛,曾幾何時,英明神武的帝王不是個滄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