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有些涼意的秋天的早上。天剛蒙蒙亮,家俊、家樂跟著熙熙攘攘送葬的親友朝著村後的高坡走去。一路訣別,孩子們的哭聲劃破寂靜的清晨。
田地裏已有早早下地幹活的人。他們遠遠地聽到,張望著,神情也充滿悲傷。“沒娘的孩子天照應,快快長大吧,長大就好了”。他們忙著自己手中的農活,內心無不歎息。
“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呐,年紀輕輕,撇下這麼小的孩子……”,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心生憐憫,忍不住抱怨起天來。送葬的隊伍遠去,這悲傷的念頭對於非親非故的別人,也僅僅隻是一閃而過。命又能饒過誰?
傑琳長眠的地方,也是她曾經耕種勞動過的土地。地裏種著花生,還未來得及收。
這一行人踏過這片花生地,在一個土坑前停下。建國忍著悲傷,和眾人一起將棺木輕輕放入,封土。此刻,前來送別的親人開始放聲大哭起來。二丫扶著傑琳的媽媽,蘭英抱著家樂。悲傷許久,眾人漸漸散去,一切塵歸塵、土歸土。那座小小的土堆,孤單地矗立著。上麵覆蓋著潔白的花圈,在風中搖曳,似乎告訴路人,這裏剛剛埋葬過一個離去的人。
家裏,曾經幹淨的小院,也恢複了安靜,從未有過的安靜。菜地、花園、雞籠、果樹,依然都在,隻是傑琳,她不在了。傑琳嫁到潘家整整十年,這十年彈指一揮間,等到失去,建國才猛然發現,原來關於“家”的一切美好,都是傑琳給的,那些歡樂的,幸福的,滑稽的,動人的日子,因為她才會那樣生動。從一個人,到一個家,一切生活的希望和踏實的日子都是傑琳給的。
她沒了,家散了。
門口籬笆裏的菜,還沒有采收完,就已經開始荒蕪。春天香椿樹的嫩芽,也沒人理會,在夏季披頭散發粗枝大葉地生長。雞籠也閑置了,院子裏的樹葉也再沒有被掃過,地麵漸漸生了苔蘚,雜草開始向小院的中心蔓延,企圖占領整個院子。屋子裏的東西靜靜地放著,原來在哪兒,還依然在那兒,生了厚厚的塵。是啊,誰也不願意走進這個剛剛死去女人的家。
每次建國回來,都會打開所有的門,院子悄無聲息,陽光照進毫無生氣的屋子,安靜得有些可怕。他推門來到廚房,鍋子還生鏽著,水缸裏的水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裝的。人亡物在,物是人非,他不想再待下去了。“收拾得再好又有什麼用,收拾它幹啥呢?”建國問自己。
他便和孩子們一起,在父母家湊合著過著。
大隊加工房的榨油機,自己沒有重操舊業的打算,賣掉了。家俊秋季要去鎮上讀中學,一個星期回來一次。家樂也漸漸習慣了跟著爺爺奶奶的日子。劉媽媽走哪都帶著這個小尾巴,逢人問及,劉媽媽總是用顫顫巍巍的聲音重複著說:“哎,可憐呐,沒娘的孩子可憐。”小樂樂便在這種眾人憐憫的目光中一天天長大。
“媽,我屋裏的東西,你看哪些能用,隻管拿過來用,我以後就跟著你們過算了。”建國總說。
“你不是瞎說,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兩個小孩將來還要指靠你哩!”老潘聽出他的意思。
“好歹得再搞一家人!”老潘說著,“人都說你那房子一帶風水不好,你看那一排,兩戶人家接連出事。我也心裏琢磨著是這麼回事。再說傑琳一走,你也不想回那個家,老是來我這窩著也不是個事,我看還是另外再找地方,給你那房子扒了重建。”
關於風水一說,老潘聽村裏的老人說多了,也十分相信起來。
“還建房子,又折騰房子?”重建房子,建國倒是沒想過,隻是不願意回自己家那卻是真的。
“用不了多少錢,你那原來的房子,磚瓦都是現成的,就是費些水泥沙子,人工”,老潘好像早就算過了。潘家灣原來育秧苗的地上,現在都一排排建了房子。“你二哥那裏有個夾道,我看那一塊地就可以,離我這也近,到時你留個後門,也能照看著方便。”
建國聽在心裏,也許換一個環境,他才能從過去的悲痛中走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