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焚陽(1 / 3)

夜裏又下起了雪。

焚陽的雪已經連下了幾天,盡管已是三月下旬,這裏和即將過去的冬日也並無差別,白天走在街上的人們依然穿著厚厚的羊皮襖,熟人相見後會道一聲“天兒真冷啊。”

到了晚上,城裏幾乎是空無一人,但每條路兩旁的燈籠還是亮著的,大概是為了偶然出沒在雪夜裏匆忙歸家的行人。

這一夜路上的人不多,隻有一個少年走在這紛飛的大雪之中,腳下咯吱咯吱在響,兩邊人家門口掛著的燈籠在隨風搖晃。

他長長的頭發披在身後,隻用一根麻繩收起發尾,在焚陽的習俗中,他還未到束發的年紀。雪落在他的肩上,袖上,毫無痕跡,這一身白衣仿佛未曾沾染一片雪花,不過他的頭發卻已有些斑白,但他並不在意,從他迷離的眼神裏能看出他此刻思緒萬千。

不久,他拐進了一條小巷,在那條小巷中的一戶人家門口,一個中年男人兩隻手背在身後,站在門前左顧右盼,看到那少年時,緊緊地盯了很久,才緩緩走向那少年。

男人欲言又止,一隻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道了一聲:“長大了。”少年也隻是禮貌性地笑了笑,然後隨那男人進了門。

“這是你小時候住過的房間。”男人指著院子裏的西廂房,打開了門,進屋燃起了燈,木床上擺著被褥,桌子上放著沙包、小鼓,牆上還掛著紙鳶,“這都是你小時候玩過的。”男人看著少年,用手擺弄起桌上的小鼓。

“都收了吧。”少年盯著那張桌子。

那少年把桌上的玩具放在椅子上,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放到了桌子上。

男人笑了笑,“真是長大了。”

整理好房間,少年來到了正房,男人沏了壺茶,然後和少年對坐在桌前。

“十二年,這一晃你也長大了。”男人給少年倒了一杯茶,“喝點水。”

少年接過茶,沒有說話。

“你走的那天夜裏,也下著雪,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整整十二年,現在你已經十七歲了。”

“嗯。”少年喝著茶,依然沒有多說什麼。

“還記得陳老師家的小閨女麼,你們小時候總在一起玩,她現在也長大了,眉清目秀的。”

“不記得了。”

“休兒,我想讓你成親,在你回來前我就已經去過陳老師家了,我說這些年你一直在渡口遊學,他也答應了這門親事。”

“我沒有遊學。”

“他們不知道,你得為符家留一個子嗣。”

“以後會的。”

男人臉色變得鐵青,“我希望你在走之前成親。”

“這話讓我父親對我說。”

男人一掌拍到桌麵,茶杯騰空而起,水散落了一地,少年隻是握著茶杯,看著那男人。

男人用右手擼起左臂袖子,露出一條沒有手的臂膀。

“我答應你父親,要讓符家香火延續下去,你這條命就是這隻手換的,現在我隻求你在臨走前為符家再留個後,我已經老了,幾天後你離開焚陽,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讓我求個心安吧。”

屋子裏沉寂了下來,外麵的風還在呼嘯,這一夜似乎注定不太平凡,少年把玩著茶杯,嘴角忽地露出了笑意,這笑意讓那中年男人不寒而栗。

“你的任務完成了,我已經長大了。”

聽到這話,男人臉色變得蒼白,愣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早知如此,當初就是帶著你死也不該把你送走。“

“過去沒有任何意義,都已經結束了。”

“結沒結束我不清楚,我隻知道我得看到符沅的孫子,你知道當初你父親給你起這個‘休’字,就是希望符家的事得以了結,符家能延續下去。”

“我認為他是希望戰爭平息,和我無關。”

“不管怎麼樣,你都要把親成了,就當是我這個養父求你。”

“我不欠你任何,你的願望要靠我來實現,我的命也不過是你願望的一部分,現在你又想讓我為符家留後,你本就該求我。”

男人感到十分地壓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說道:“我見過那麼多刺客,哪一個也沒有變得像你一般冷血,休兒,我知道你可能怪我把你送進‘灰’,但你在這個亂世想活下去就必須有一身本領,你是焚陽將軍的兒子,他們會懼怕你,早晚有一天會在街上認出你,刺殺你,在渡口也同樣如此,渡口人人都恨你父親,我也是無奈之舉……”

“你還記得你認識許多刺客,你還記得你曾是個刺客。”

屋子裏沉默了好一陣子,男人緩了很久,說道:“我沒有忘。”

少年挽起左袖,露出了手腕,一條黑色的線條直直地躺在兩條手筋間的縫隙裏,亮給男人看,冷冷地說道:“劉先生,你的手在這,這就是你那隻手。”

男人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沒走幾步站在門口忽地長歎了一聲,“符將軍,我向你請罪!”說完推開門走進風雪之中。

少年猜測他沒有回頭是因為眼裏有淚,盡管如此,少年依舊麵無表情,隻是手裏把玩著的茶杯停了下來。

一早,雪已經停了,天依然陰霾著,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