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所說的話,常錚錚衝他微微一笑,雙手各抓住兩個行李包的帶子,吐氣開聲,“起——”,大臂上兩坨肱二頭肌頓時脹得滾圓,小臂上青筋暴起,宛如蛟龍盤繞於石柱。就這樣,她顫顫巍巍地提起四個大包,邁步進門,像一座移動的山巒,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弱雞李硯擠到一旁。
放下行李,她環顧著感歎:“你家真大!真氣派!不愧是大老板的兒子!”
李硯擰起眉頭,淡淡地哼了一聲,將目光投向別處。他素來反感別人用這種豔羨的語氣提及自己父親,什麼“大老板”、“土豪”、“李總”,他很清楚父親事業發達的表麵之下隱藏著多少血淚與僥幸——沒上過幾年學的大老粗,連簽名都是花錢請別人設計好了再一筆一劃教會,這種半文盲,卻成了家族中最有錢、人人敬仰的大老板,這正是反智主義現象的典型。外人的恭維,父親聽來或許很受用,可對他來說卻是一種諷刺,那些人往往會對富二代的勤奮刻苦感到不解和不屑:“學那麼多沒用的幹嘛?以後接你爸的班不就行了?”可是,難道每一個人的成就都能用掙多少錢來衡量嗎?他生來聰慧,天賦奇高,3歲精通兩位數的加減法,5歲讀一年級,9歲上了初中,14歲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重點大學,18歲跳過研究生直接念博士預料。20年來,沉迷學習,日漸消瘦。
父親自然給予支持:“爹還年輕能幹,你好好讀書,給祖宗十八代大老粗爭臉!”
——在這位父親看來,讀書做學問也有好處,就是能給祖上的文盲們爭光。但也僅此而已。等他老了,不再年輕能幹,兒子即便已經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仍然要回來接他的班,繼承家裏的祖業。
否則呢?作為富二代,他還有其他選擇嗎?究竟命運會不會給他別的選項?
到底給不給呢?李硯心中也是一團迷茫。
“給!”
常錚錚突然開口,嚇了他一跳,心裏直發毛,怎麼這姑娘會讀心術?
回過神來,李硯才愕然發現家裏大變樣了,他不過發個呆的工夫,這姑娘已經拆開四個大包將私人物品鋪滿了客廳地板,擺得像開壇作法一樣——我勒個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啥玩意兒?鋼管!啞鈴!籃球!收音機!電磁爐!還有兩大包嬰兒紙尿片!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搞小商品批發的吧?
這會兒,她拿著兩個簡裝三明治,將其中一個遞給他。
“給!”她說話爽快又大方,老熟人一般,毫不生分,“這個好的給你,壓扁的那個我來吃。”
“謝謝,不用了。”
李硯極其自然地擺手拒絕。
“你晚飯吃過了?那行,明天我再請你吃!”常錚錚也不跟他推讓,小心地將那個完美無損的三明治塞進包裏,拆開另一個壓扁的,然後拽起脖子上掛的幹毛巾,一邊擦揉頭發,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李硯穿好衣服,見她吃得狼吞虎咽,生怕噎死在自己家,倒了杯水推過去。
“常小姐,喝點水吧……”
“叫姑姑啊,熊孩子真沒禮貌!”常錚錚笑吟吟地接過水杯,就著涼水,幾口幹掉三明治。
——什麼熊孩子?你比我也大不了幾歲!
李硯本來就不愛說話,緊張起來還有點兒輕微口吃,在外人麵前一向沉默寡言,有心反駁,卻難以開口,隻得眼睜睜看她從包裏收拾出幾件濕衣服,繼而巡睃一圈,拖了個圓形小電器挪到腳邊,踩上去,手持一個長架子將濕衣服挑起來晾在高處的吊頂上。
看架勢,她今天是不想走了。
李硯給自己也倒了杯水,抿幾口,清清嗓子,假裝不在意地問:“常小……小姑姑,你要在這住幾天?”
“嗯。”
“住幾天?”
“兩年。”
窗外應景地滾過一道電光,“哢嚓”炸響在兩人耳畔,李硯大驚失色,嘴唇哆哆嗦嗦差點兒把馬克杯咬下一塊瓷片來:“兩……兩年?開什麼玩笑!你怎麼不幹脆在這住……住上三年,把哪吒生……生了再走呢?!”